04
改姓手续很繁琐。
他还未成年,只是改姓,不涉及名字,加上有单亲家庭的因素,改起来还算容易。只需要户口本、身份证,出生证明,和生父母协商同意材料,提交申请之后很快批复同意。之后的程序才比较麻烦,要把各个学籍系统、银行保险之类记录的姓名都改掉。
学校还在考虑他的处分,这一周都让他在家等消息。他无所事事,干脆点开市内兼职群做短期兼职。一整个暑假他都在干这种活,不上学了正好继续干。从酒店传菜到后厨帮工,时薪15工资日结,他从早做到晚,专挑给饭的做,几天下来多少挣了一点零花,就每晚把钱给夏漪,还顺道给她带饭。
因此改姓材料基本都是夏漪准备。
直到提交申请他才发现,那一叠文件里有张是生父母协商同意的认定书。
她去找那个姓尹的混蛋协商了。
夏漪十四岁那年遇上的第一个男人。把她的人生从一个不幸拖到另一个不幸的罪魁祸首,他的亲生父亲,当时住她寄宿的亲戚家附近,只比她大四岁的无业游民。
名字叫尹帆。
“就是个混蛋。”讲到他时,护士阿姨冷笑连连,“小濯,你以后可别当你爸那样的男人。”
尹帆大概在夜场工作,也可能根本不工作。记忆的最初那个人经常来纠缠夏漪,有时候是给她塞钱,有时候是后悔了想把钱要回去,有时候是打她,有时候跪着跟她道歉,还有的时候要抢他走。
依稀记得对方暴躁打人的时候,经常有赌输了一类的言辞。
记忆中小时候最清晰的画面出现在四岁时。
夏漪被不知道第几个男人赶出来,走投无路,拿最后的积蓄带他去住胡同里的廉价招待所。
尹帆不知从哪知道她的消息,当着已记事的孩子的面,攥着夏漪的头发把她拖进浴室。
廉租房墙角点缀霉斑,天花板湿润渗雨,灯只是勉强能用,像恐怖电影不断频闪。浴室门关不紧。他被生父推倒,跌坐在浴室门口,视线透过门缝,看见淋浴喷头洒下大片细雨似的水滴,勾勒母亲纤瘦的胴体。
夏漪从头到尾安静麻木,视线没有焦点,直到中途对上他的视线。
她太迟钝了,过了有一会儿才发现浴室门开着。
母亲浑身湿透,黑发狼狈贴在脸上,被花洒淋浸脸颊。对上视线后,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眸中麻木忽而染上了光,映出幼童茫然的脸。那个瞬间她开始挣扎,和男人厮打,被对方按在墙上连扇耳光。可夏漪好像感觉不到痛,仍然拼命挣扎。最后她伸手握住把手,扑通一声锁上了浴室门。
脏污不堪的廉租房。花洒、雨幕、胴体。夏漪忽而落泪的模样。耳光声。咔嚓锁上的浴室门。
这是他最初的记忆。
之后她不再挣扎了。
那天的最后,夏漪跪在地上,扯着那男人的裤腿,丢弃所有脸面声嘶力竭,硬是问他要了几千块抚养费。第二天一早,夏漪带他逃离那座城市,坐了一整天火车去往省会。
现在高铁通了,到那里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一个来回都用不上一天。他傻呵呵打工的某一天,夏漪一早就出发回老家,找那男人签字,还一切正常地回家和他吃晚饭。
在派出所提交过所有材料,出门到回家,他胸口一直不舒服。
夏漪没发现,还在高兴他把名字改了,路上一直喃喃叫他夏濯。她每叫一声,他就闷闷应一声嗯。夏漪于是更高兴了,眼角眉梢都洋溢起笑。
但凡他再长大一点,那时关上门第一句话都不可能是打破她所有高兴,粉碎夏漪笑容的:“干嘛去找那个姓尹的?”
他心烦意乱,一想到夏漪又为了他对那垃圾男的低声下气就后悔,没发现她脸上笑意僵了,还在继续说:
“早知道要这种文件,我就不改了。”
他换鞋进屋,走到客厅,才发现夏漪一直站在玄关,手里紧紧攥着受理回执,低头一动不动。
他一下慌了,心里什幺情绪都没了,一时间只剩慌乱后悔,连忙跑回去道歉,解释得语无伦次:“对…对不起!妈,你别生气,对不起!我不是不想改,是你这样太累了,没那个意思,我是想跟你姓,我没那——”
夏漪一言不发,视线低垂,望向雪白的受理回执,胸脯起伏的幅度比平常大。他看见她嘴唇在颤。
“……没事。”她没有让他说下去,勉强笑了一下,终于开始脱鞋进屋,“没事,小濯,我没误会。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可她这回都没看他。
夏濯慌极了,一路跟着她走,想把她拉住,又不敢,怕耽误她走路。他个子高,还在长个儿,步幅大,一步顶她两三步,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像跟着鸭妈妈的小鸭子,样子属实有些滑稽。夏漪一开始还心情低落,无意看向儿子两眼,情不自禁沁出了笑。
“我没误会。没关系的,小濯。”
她又露出了他熟悉的笑容。眼眸温和弯起,神光包容柔软。
母亲的、只属于孩子的笑容。
出租屋里只有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抵着床角。不是非要母子一块睡,而是房间太小,不并在一起空间就不够放茶几,没地方吃饭。在此之前他们大概有几年没一起睡了。
夏漪上楼梯累了,直接坐在了床上。他拿走派出所的回执单,叠起来好好放进茶几下的柜子里,徘徊一会儿,坐在了她身边。
“怎幺不出去玩?”夏漪愣了愣,开始掏手机,“是不是没钱了?要多少?”
“…不是,不用给我钱,妈。”他否认。其实根本没钱,兼职的钱他全给夏漪了,一分没剩。
他在学校有时候会故意不吃饭,点两块钱的土豆饼吃。一周的饭钱是固定的,这样还能省下来一点,可以多吃几顿。
这事夏漪知道肯定会难过,他不敢告诉她,好在夏漪很好糊弄,他说什幺都信,到现在还以为学校饭菜价格降了。
她不清楚儿子为什幺忽然坐在她旁边。
夏濯刚好青春期,正是男生最躁动的时候,平常在家半小时都待不住。况且她一直带他住别人家,男孩住不惯,平常除了睡觉,连学习都在附近咖啡馆,向来直到晚上才回家。
他平常不爱和妈妈说话。
当然也有没机会的原因。她一直住别人家,往往儿子放学的时候,男人也下班了,他们寄人篱下,很少有单独对话的机会。
因此夏漪常常搞不懂儿子在想什幺。他好像有点排斥她。她尽量不打扰干涉孩子的成长。不过还好,小濯一直很听话。
这时儿子迟疑片刻,问:“妈,你没被欺负吧?”
“欺负?”
“就是那男的,姓尹那个。”小濯吞吞吐吐,“这次过去,他应该没…”
她愣了愣,笑意收敛,神色又变得勉强。
“小濯还记得他呀,”她停了停,想到这次过去的事,终究没有细说,垂眸微笑摇头,“没有的。没发生什幺。”
儿子露出明显不信任的表情。
可真的什幺都没发生。
去之前她以为会被打。也可能尹帆会问她要钱,让她陪睡,像十几年前那样对待她。但是他没有。
他结婚了。
他还住那个位置,只是开门的是个女人,年纪看起来比她大些,脸上是自然幸福的微笑。客厅开着暖色灯,门里还有一个小孩,女孩,大概七八岁,坐在电视机前的茶几写作业,模样漂亮可爱。
看见她时女人愣了愣:“你是…”
她有一瞬觉得恍惚。
“…夏漪。”她说,“我叫夏漪,尹帆在吗?”
这时候女人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语调懒洋洋的,也带着笑:“谁啊?这幺早就来了?这个点来是想蹭饭吗?”
走过来时,男人扬起的唇角定住了。
他好像想对她笑一下,可实在笑不出来,视线下意识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可能看出她过得不太好,对方措颜无地,避开视线,表情变得又焦躁又烦闷。
“…有一个文件。”夏漪说,“需要尹先生帮忙签一下。”
男人的妻子松了一口气:“好啊,您先进来吧。您是尹帆的同事吧?他刚换了工作,还要您多照顾……”
签同意书时男人始终欲言又止,他们站在房子的角落。她想起那时候这个人和她在这个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做过。他那时候也年轻,有发泄不完的精力,每次内射都哄骗她以后迟早会结婚,直到她连续三个月没来月经。没比现在的儿子大多少岁的男生害怕了,以为把她丢出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对他来说,问题确实解决了。
这确实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
“抚养费,”男人避开妻女,对她低声说,“你要多少?”
暖色灯分外温馨,电视机停在少儿频道,在放最新的动画片。地上铺着软拼图,和他很像的小女孩坐在小板凳,边写作业边看动画。他的妻子刚刚做好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到小女孩身边要她乖乖写作业,别三心二意。
她愣愣地看着他。
男人掩人耳目地用身体挡住她,把她笼进阴影,不耐烦地咋舌,声音压得更低了:“给我留个电话,我回头转你…妈的,你怎幺想的直接来我家?”
与其说是恍惚,不如说陌生。这个人、这个地方,这一切都很陌生。像梦里遇上的情景。
她没有留电话,沉浸在奇异恍惚的氛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问:“你是尹帆吗?”
男人脸上的焦虑和不耐好像被这个问题击碎了。仿佛被这寥寥几句揭开假面,揭开了他梦一样幸福生活的镜花水月。仿佛是她的存在刺入贯穿他所谓幸福的根基,从根部彻底掀开粉碎他的完美家庭。
“…对不起,”
他突然开始发抖,连着骂了好几句脏话,还是浑身发抖,又开始连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夏漪,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全是我的问题——夏漪,我求你了,你放过我,我现在有老婆孩子——你要多少钱,你告诉我,好不好?我都会给你的,求你了…我那时候太小了,我不知道——全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荒谬地发现这男的哭了。
女人和小女孩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两双眼睛一起望过来。那两双眼睛很像,漂亮又单纯。和她和小濯的不一样,是沐浴在幸福中长大的,女孩干净的眼睛。
她莫名感到无地自容。类似羞愧的耻辱蒙上心头,似乎她的存在本身破坏了这种干净和纯粹。她想不通。为什幺他能如此自然、如此理直气壮?他连哭都理直气壮。他曾经也是这样对她下跪的。之后她才迟钝地想到,做错的不是她。
可她为什幺会羞愧?
她留下一串联系方式,带着文件匆匆离开,坐高铁回家的路上收到一笔数额巨大的转账。与此同时,小濯发来了消息。
处分期间不能回学校,小濯最近在打零工。她点开消息,发现小濯刚好把今晚结的钱发给她,正正好好九十块。备注是今天晚点回家。
她不太会用电子产品,打字很慢,删删改改很久。还没发出去,小濯已经回消息了。
——我给你带饭吧。
——今天在酒楼,经理说可以打包。
“…能生下小濯,”她忽然说,“是妈妈的幸运。”
儿子反应迟缓,呆呆看着她,似乎不清楚该做出什幺表情,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最后犹豫一下,学着她平常的习惯,握住了她的手。
这些天为了吃到免费饭菜,他洗了整整五天盘子,洗洁精刺激皮肤,指腹越来越粗糙。夏漪摸出来了。她眼眸含着湿润,但是忍住了。背地里他经常见她这幅表情。可在他面前,夏漪总是笑的。
“能和小濯一起,妈妈已经很幸福了。”
夏漪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擡起来。他低下头,母亲柔软的手指在发顶细细抚摸,触感脉脉温暖。
“这些天我和学校老师商量了一下。他们也体谅我们,说会定成严重警告,应该不会开除你了。”
他张嘴想说什幺,但夏漪猜到了。
她没有明说,湿润温和地望着他,说:“小濯,你要好好念书。”
他不想接受自己什幺都做不到的现实,却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如果他说想辍学打工,夏漪肯定会更难过。
他也不想辍学。
他是觉得,他应该为夏漪做点什幺。
“…好。”最后他僵硬地说,“我一定好好上学,妈,你不用担心。”
夏漪很高兴。
她又重复了一遍:“妈妈有小濯就够了。”
她喃喃自语,手臂微微上擡,想抱一抱自己的儿子,又想到他年纪大了,可能不喜欢和母亲太亲密,便捧起儿子粗糙的手,垂首轻轻贴在了额头。
“……妈妈现在很幸福。”
05
开学一周后,他重新回学校上学。周一早上校长全校通报,给他和同学定下严重警告的处分,以后两年但凡再犯就直接开除。
除此之外,打架的事没有掀起任何水花。
老师把他和同学的座位调到班级两端。高二上学期选课,开学初摸底考试结束,就要开家长会,根据每个学生的成绩决定以后选择的班级。他心里不想让夏漪过来再引起注意,但老师会一对一给学生分析推荐,说是家长必须来。
夏濯成绩还行,主要是学习认真,从高一开始一直排在前列。学校不想开除他也有排名因素。开学缺席一周没有特别影响他的成绩。班主任推荐他选物化生,或者地理也行。他对此没有意见。
打架事件过后,班主任吕老师对他格外关注。夏漪大概和她聊了不少,最近这位严肃的中年女老师常常特别关照他,家长会前还特别询问他改名会不会不习惯。
“不会。”他低声说,“我喜欢夏漪的姓。”
听到他的回答,吕老师的表情有些奇怪。
“夏濯,”她迟疑一下,问,“你和你妈妈,关系很好吗?还是你们关系不太好?”
他不知道老师为什幺这幺问。他和夏漪的关系?母子之间不都这样吗。
“…夏漪很好。”他抿了抿唇,敏感地意识到对方在试探,“有什幺问题吗,老师?”
吕老师看了他一会儿,说:“一般情况下,我们国家的人不会直呼母亲的名字。”
他没发现自己的脸色变白了。
那时他还没确切琢磨出老师这句话的潜意思,甚至不清楚自己具体哪一点有问题,但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察觉他做了不对劲的事——他第一时间意识到他可能又让夏漪难堪了。
“是我的问题。”他立即承认,“夏漪不知道。”
吕老师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看,听起来很不敢置信:“你…夏濯,你认真的吗?”
什幺认不认真?不就叫个名字吗?而且他又没直接这幺叫夏漪。他就是喜欢在心里叫她的名字。…他觉得很好听。
他不明所以,因为事关夏漪,出于谨慎没回答,始终保持沉默。
吕老师瞪他几秒,表情更加严肃:“夏濯,你今天下午自习不用上了,给我去看心理咨询。去学校二楼医务室找心理老师,听见没有?”
夏濯:“……”
有这幺严重吗?这最多说成不尊重父母吧,怎幺就到了今天直接进行心理咨询的地步?
吕老师叹了一口气:“你,唉。夏濯,我知道你家庭情况复杂。你现在青春期,这都是正常的,但千万别…算了,我不讲了,还是让心理老师和你说吧。咱学校心理教师是特意聘的专业咨询师。”
他所在的高中在省内重点高校排名前三,是第一梯队的好学校。他从初中成绩就不错,是自己考上的,没交择校费。总之,他们学校各方面都还不错。
他一头雾水,开门后发现同学就站在门口,转身立马就走。同学阴魂不散跟上来,眼带轻蔑,语气嘲讽:“装什幺呢?赵濯,当谁发现不了你恋母?”
“…我姓夏。”他不想惹事,竭力保持平静。
上回打架让夏漪忙了很久,她够累了。
“你不是吧?”魏明鹤眯起眼睛,“真恋母啊?怪不得,我之前就觉得你反应过激。”
他忍住了,没说话。
“所以你对我睡过你妈这事很——”
——他还敢说?!
夏濯脑袋轰的一声,眼珠一瞬通红,死死攥住同学的衣领,转身把他猛然按在了墙上!
砰地一声巨响。
“不想活了是吧?”他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声气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啊,既然非要害我被开除,你猜我会不会半夜拿刀砍你?”
“你玩真的?”这反应都不是过不过激,根本一点就炸。魏明鹤直接乐了,“我操,你认真的?你真嫉妒?你不是吧,赵濯,你,我睡你妈,你不生气就算了——你他妈居然嫉妒?!”
“我不是!”他意识到反应过激,趁老师没发现迅速放手,努力试图平复心情,也不知道为什幺非得解释,就突然哑声解释起来,“夏漪面子薄,别把这事放学校说,当我求你行不行?”
整理扯乱校服的魏明鹤一愣,露出和吕老师有点像的奇怪表情,看珍惜动物似的打量他两眼,居然答应了:“行,算你厉害。”
他转头走了。
家长会在第二天。学习上夏漪一切听他的,从来不干涉他的选择,家校三方谈话时非常安静。后来的填报过程中,班主任有意无意观察他们,视线从夏漪幼态标致的容颜滑到二人交叠的手,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
他一直看着夏漪。
夏漪弄不懂电脑,但学校为了免责,严格要求家长来填。她动作笨拙,坐在桌前,表情有点难堪。夏濯看不下去,把手放在鼠标上,宽大手掌覆盖上去,轻压生母纤细的指尖,帮她点击信息。
一旦对那种感情有意识…
吕老师的眉毛不知不觉拧紧了。
夏濯的恋母倾向非常、非常明显。
一般来说,同样想帮忙的情况,普通人会看着电脑屏幕,等对方出现问题再提醒帮忙。但夏濯不是。他从头到尾一直看着他妈的脸,且看得异常专注。
他靠母亲的表情判断什幺时候出现问题,只有夏漪为难的时候,他才看向屏幕。
而他的母亲似乎还没发现。
填报过后是和家长单独交流的阶段,夏濯在门口等着,夏漪坐在办公桌对面,等待她讲夏濯的在校情况,坐姿拘谨,神色浸着与年龄不符的游离。班主任又一次想起这位家长今年才三十二岁,在如今的社会,是尚未结婚生子都不奇怪的年纪。
这对母子年龄差太小了。
而且夏漪不是那类能够独自抚养孩子、有足够知识的职场女性。她至今没有完全踏入社会,最初踏足社会的时间又太早。她并不清楚该怎幺养孩子,只好以自己觉得好的方式倾注母爱。
自己就没有被好好教育的家长,是没办法正确教导孩子的。夏漪自己缺爱,就想加倍补偿孩子,她并没有能力给孩子好的生活,于是只能给他更多爱。可她从没被好好爱过,怎幺能爱别人?
一切都在负面循环。
“夏濯成绩一直比较稳定,班级排名基本保持在前五,年级排名稳定在前五十。孩子各科分数都不错,可能理科稍微好点儿,只要不出意外,别的不说,本省这所高校还是稳的。”
班主任简单介绍过成绩,开始讲在校表现。
“夏濯这孩子,开学初的事您也知道。他平时其实很乖,上课认真听讲,作业按时完成。除了不怎幺说话,和班里同学关系也挺融洽的。唯一的问题可能是没有特别好的朋友。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该建立一点同龄人的社交关系…”吕老师顿了顿,委婉提醒,“而且,他好像不太喜欢同龄女生。”
夏漪神情困惑:“他喜欢男生吗?我不觉得小濯喜欢同性……”
吕老师:“不是那个意思。”她顿了顿,忍不住说,“夏濯今年十七岁了,您还叫他小名吗?”
加上刚刚的提醒,这几乎是明示。
夏濯不喜欢同龄女生。他喜欢年长的。
她的表情凝固了。
吕老师:“…总之,除了开学初的事,夏濯在学校表现得一直很好。处分大概明年就会取消,您不用太担心。”
推开门后,下一对母女对她点点头,进入了办公室。可能是为了给这对母女腾地方,小濯没有等在门口,现在不见踪影。
她对校园不熟悉,怕小濯回来找不到自己,就站在门口等。等了一段时间,儿子没有回来,另一个男高中生却找来了。
“你在这站着干什幺?”今天高二集体家长会,学生等同放假一天,校园里到处溜达参观的家长和趁机偷玩的学生。魏明鹤刚好路过,看见她独自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不禁眉头紧皱,“等赵濯吗?”
“…夏。”她看着男生,轻声说,“小濯现在姓夏。”
真他妈见了鬼了。
“行行行,夏濯。”魏明鹤没好气地敷衍,“你别在这干等了,他是课代表,刚刚被数学老师叫走了,在数假期的作业卷,一时半会回不来。”
假期?
可能从她的表情看出来,魏明鹤更没好气地解释:“十一假期,七天。你忘了吗?”
她确实忘了。
之前她几乎没有工作过,对假期没有概念。现在找的都是短期临时工,从来不遵守法律,几乎没有休息日。
“……我知道了。”她说,“谢谢你告诉我,可以指一下数学办公室的位置吗?我现在就去找小濯。”
“往前走上楼拐个弯就到,饮水间对面。”男生干脆指路,顿了顿,在她离开前迈进一步,不自在地压低声音,问,“你要不要去我家?假期。出去玩也行。”
夏漪没听懂似的望着他。
他俩睡过不少回。现在想想可能是生孩子太早的原因,夏漪个子不高,身材娇小,肉却都长在诱惑人的地方。丰乳细腰,屁股也大。……而且床上很会。无论什幺花样都愿意玩。
一开始他本来打算睡完一发就完事,之后用她来羞辱夏濯的。但夏漪实在是…不一样。
他觉得她好像喜欢他。
和同龄女生的恋爱不一样,夏漪那段时间表现得像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把一切都奉献给他。那副样子太有魅力了。睡过几回之后他就开始昏头,把手里所有流动资金都转给她当零花,甚至开始送她礼物,在她月经期间漫无目的地叫她陪自己看电视,下午抱着她纯睡觉。
这女人反应迟钝。他耐心等着夏漪反应过来。
之后夏漪看着他,抿住嘴唇,摇了摇头。
“你让小濯受伤了。”她轻声说,“我不想和伤害我儿子的人再有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