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你是为我而生的

沈旭峥的病房离严若愚的病房并不远,Sabrina扶着她慢慢走过去。走到门口,轻声跟她说:“他现在可能睡着了哦,他昨天晚上好像没睡觉。”虽然是个人渣,但也要实话实说,论功论过,哪怕二八开呢。

“嗯,我不打扰他。”她小声答应着。

关上病房的门,她慢慢地走到床前,并没有坐下,因为那里有些疼,让她坐不下来,即便站着,她还要轻轻地按一按肚子。

她看着他面色苍白地闭着眼睛,打着吊针的手正露在被子外面。想起她上次生病,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保温、活动关节。

她尽量压抑胸中的起伏,只流泪不出声,轻轻地擡起他的手,想收进被子里。

“若愚吗,怎幺过来了?”沈旭峥虚弱乏力的声音意外响起。

他并没有睡着。失眠一夜极度疲劳之后,反而越累越睡不着,他只能闭上眼睑,稍稍缓解眼球的疲劳。而思维一刻不得歇,反复回想着昨天晚上她被他压在身下,被他暴力侵占,却忍着疼一声不吭的模样,宁愿死死地掐着床单,也不愿像其他时候那样承受不住了就来抱着他的肩颈。

染血的记忆诚难以消化代谢,他只能一遍遍在胀痛欲裂的脑中反刍,再让心脏受凌迟之痛。

“我看看你……把你吵醒了,对不起……”她越说声音越低。

“本来就醒的。还疼吧?昨天,对不起你,我疯了。”因为没什幺力气,他说这些短句也很缓慢。

“我没怪你,我就当是还欠你的情,你要的我都做不到……”她想陈明那些九死不悔的心意。

沈旭峥听到这些话,情绪一波动,又加剧了喘息,他阻止她再说那些堪比刮他骨、削他肉的话:“若愚!要是疼,先躺过来。”说着就向床的一侧移身,要给她让点位置。

“不用的……”她怕挤压到他的伤,虽然还不知道他受的是什幺伤。

“过来吧,让我抱抱。”无力的声音,更为乞求添了哀意。

她小心缓慢地绕到床的另一侧,既要忍着身下的剧痛,又怕碰到他的伤躯,艰难地爬到床上。她刚欲躺下,枕上枕头,便猛的一下被沈旭峥的臂扣到他胸前。

她被迫趴在他胸前,更不敢乱动,不知道他到底伤到哪里:“叔叔,你先把我放下吧,我怕弄疼你。”

“若愚,你恨我吧,你多恨我一点,我心里,还好受一点。”肝疼有药在医,心疼怎幺办?

她不敢再乱说话,只是尽量压住声音和呼吸默默流泪。

“你不欠我。怪我没安全感,我怕你有一天,终将不属于我,我总怕抓不住,想抓得更牢一点。在温泉酒店不顾一切要与你发生关系,昨天逼问你婚事,都是如此。你哪怕骗骗我,随口答应我,我也踏实一点,真相未来之前,我先靠幻象活下去。但你太较真,有九十九分的把握,哪怕只差一分的不确定,你也默认最坏的结局,还不会撒谎,你说,你是不是这样?”他缓缓地倾诉他反刍一夜的思绪。

没有等到严若愚回答,他又接着说:“我本来以为,我能给你至少九十九分把握,所以我怨恨你,怎幺就非要在意那一分不可,但是今天,Vincent提醒我,我优柔寡断,我对我母亲,有种莫名的畏惧,我怯懦,我给你的把握,还不到及格线吧。”

“她……很凶吗?”她迟疑地问,又怕他不舒服,“叔叔,我想躺下。”

沈旭峥终于松开她,让她侧身枕着自己的臂,揽着她继续说:“她很爱我。我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费尽心机与沈晋荣生下的儿子,你说她会不爱我吗?”他说不清是自欺还是为她辩护。

“可她爱你,为什幺要逼你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呢?”她指出疑点。

“她更爱她自己啊,更爱能维持她精致奢靡生活的财富,只是她自己也没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也不愿意承认。一旦承认了这个真相,便再无感情来绑架我了。”他苦笑着,说得惨然。

“那……你怕她什幺?”她理解不了,不是爱,为什幺还要怕。

他仰望着天花板沉思了一会,才开口:“可能我说得不准。也不一定是畏惧她这个人,也可能是畏惧一些莫名的东西。很小的时候,我也非常爱她,那是我最爱的人。我们俩在异国相依为命,她肯为我做一切事情,无微不至,我生病了她也会抱着我日夜哭,我父亲的妻子要打我,她会用身体护住我,这种感情应该都是真的吧。”

他停顿了一会,整理了思绪,又接着说:“等我上了中学以后,就变得不太一样。那时候父亲的妻子得了重病,常年在国外疗养,我们渐渐能频繁地回香港了,她开始对我有很多期待,一些让我不舒服的期待,她也开始在沈家登堂入室,不顾一些鄙弃的眼神,还经常与哥哥姐姐吵架,都是为一些琐碎没必要的事,说一些让我难堪的话。但她哭着说都是为了我。”

“我不能学喜欢的专业,因为她说,我以后要继承沈家家业的,读那些颓废专业有什幺用?”他说着便轻笑嘲讽,“但我从小就知道啊,我是个私生子,他们家大业大跟我有什幺关系。你知道我跟Yvonne其实中学就认得,她家跟沈家是多年故交。她那时候问过我一个很幼稚但让我印象深刻的问题。”

“什幺?”她关切好奇。

“她让我猜,我的名字跟大哥二哥有什幺区别?我哪知道,她就说,他们叫旭巍、旭岩,同样的偏旁在中间,而我在侧面,因为我是偏房生的。”他说着,不禁苦笑出声,“幼稚吧,小孩心思。我当即纠正她说,大清律早就废除了,我妈可不是偏房,是出轨的第三者而已。”

“叔叔。”她听着他艰涩的笑声,不知该怎幺安慰他,她将一侧手臂撑起,擡起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

最难承认、最难启齿的耻辱,往往都是这样。是旁人眼中算不得什幺的小事,却足以将自己碾压得粉碎。而一旦揭出,不仅得不到他人共情,还徒向人暴露自己原来是更渺小的存在。

“是不是很可笑?”他凄然望着她,害怕成为她心中渺小的存在。

她摇了摇头说:“她没有教养,叔叔你不要计较。”

思索了一会,她又接着说:“叔叔,每个人生来世上,都是旅途中的行人,旅行不歇,无论起点在哪里,终还要走去别处的,如果这一段的风景不好,我们就去下一段路。旅途上的伙伴也不是恒定不变的,你的家人,只是巧合,就像买火车票,你们同来人世时,恰好买了相邻座位的车票,他们就像那些嘈杂吸烟乱丢垃圾的乘客,让你这趟车坐得很不愉快。可下车以后的路,就不要他们陪了,以后,都让我陪着你好不好?你来世上的目的,不是为了他们,也许,你是为我而生的。我不在乎你是怎幺来的,只要你找得到我就行。”

她尽量理着有些混乱的思绪,想不出一句书上的精炼警策之语可以替她达意。说完她仍有些疑怯地看着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表达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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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我这样痛下狠手,不值得一个一键三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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