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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木年坐在去外婆家的汽车上,每一扇车窗都大开着,车上全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老奶奶,过道上也堆满了大家的背篼、箩筐,里面装着一些去县里卖剩下的菜。还有一只格外显眼的白色行李箱。

窗外的青山绿水飞逝而过,扑进来的风带着独属于夏日的闷热。木年扯起自己短袖的下摆让风灌进去。

她快热得不行了。

外婆家在河坝乡的竹丫村,那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需要从县城坐汽车一路颠簸一个半小时才到外婆家附近,然后又需要走三十来分钟的山路才能到。很远,很偏僻,但是木年很向往。

她从小就跟着外婆生活,后来上高中之后就被爸爸妈妈接回去上学,现下刚刚高考完她便迫不及待地来这边。

最重要的是,何知也在。

木年有个秘密,她喜欢何知,从小就喜欢。

汽车晃悠悠地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颠地木年胃里直翻腾。走走停停,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终于,在河坝加油站出现在前方时,木年扶着前面的座椅半站起身对着车厢最前方的师傅大喊:“师傅,在这里停一下,谢谢!”

师傅猛踩了一脚刹车,木年身子措不及防地向前倾,还好她及时扶好前面的座椅靠背才免于冲倒在地的尴尬局面。

汽车停在了加油站前的马路旁。木年提着箱子下车,热浪瞬间涌过来包裹住她。车门关上,汽车又晃悠悠地离开了,扬起一阵细沙。木年被呛地咳嗽了几声,她半眯着眼睛四处张望。

“年年。”

背后传来一道清冷温柔的男声。

木年转身,面前的人和她记忆中的,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何知穿着纯白的棉体恤,站在几步之外,额头上挂着细汗,眼底装着平淡温柔。

他总是那样,淡立而绝天下的清冷俊美,引人遐想又望而却步。曾经有一度木年看小说时幻想的男主都是他的脸,他的声音。

木年朝他走过去,浅浅地叫了声:“哥。”

何知提过箱子,浅笑着点了点头:“奶奶在家等很久了,她一直催我来接你。”

“看来外婆很想我啊,那……”木年微微擡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有想我吗?”

心脏跟着话语紧张起来,律动的频率稍稍加快。

然而何知没有回答,眼神平淡如水。

“哎呀不说了,我们先去外婆家吧,好热哦。”木年挥了挥手,佯装给自己扇风,打着哈哈跳过这个问题。

何知提着箱子转身从一旁的小路顺着山坡下去,木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强健有力的小臂,看着他被汗水微微濡湿的后背。

时光仿佛回到了过去。

小时候木年就喜欢跟在何知身后,以前外婆总笑着说她是哥哥的小跟屁虫。那个时候木年也总是这样望着何知的背影,和爸爸妈妈分别的悲伤全部被这个叫做“哥哥”的人所化解。

何知带着她去捉虾摸鱼,去山坡上放牛,去地里摘嫩玉米烤着吃……那些都是木年印象里最深刻的记忆。

山路不好走,何知提着箱子却走得很稳,还放慢了速度等木年。走了很久,在恰好能看见外婆家的院子一角时,木年兴奋地冲上前,站在何知身侧指着前方说:“啊!快到了,我看见院子了!”

何知微笑着“嗯”了一声。

刚刚还被炙热的太阳晒得快要融化了的木年此刻却满血复活,向着院子飞奔前去。

还没到院子,木年便高声喊道:“外婆!!”

“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她围着一条蓝色的围裙,笑着回应:“年年来了哈。”

木年冲过去,半抱住外婆:“外婆,我来了!”

外婆笑着,双手扶在木年的手臂上,左瞧瞧右看看,“长得这幺漂亮喽!年年是个大姑娘了!”

何知把箱子放在屋子里,又拿了一个杯子端了杯水出来递给她,木年接过水,说了声“谢谢”。外婆看着她打趣道:“年年怎幺变这幺害羞了,以前可是天天跟在你哥屁股后面呢,就一个小跟屁虫,你哥出去放牛你都要跟着去的……”

木年瞥了眼一旁拿着葫芦瓢喝水的何知,一股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白色的布料里,还有上下滑动的喉结。

木年心想:当然和以前不一样了,毕竟她曾在梦里吻过那突起的喉结,舔过微凉的唇瓣,还摸过那道水流滑过的所有的地方。

该如何叫她不害羞?

外婆拉着木年进屋,搬来一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的旧风扇。

“这风扇啊还是知知去读大学之前的,都好几年了喽。”

木年听着外婆的话点点头,风力有些小了,好在屋子里很清凉,风一吹就爽快了。

“热坏了吧,这个天色就是不惹人!天天这幺晒!”外婆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前两天要插秧了,一直下毛毛雨呢,闷得慌哦。还好你哥在家里,那田里的秧苗全是他栽的,非是不让我去。”

木年说:“他是心疼您。”

外婆一听来劲了,说:“谁要他心疼啊,现在就是嫌我这把老骨头干不动活了吗?”

话是这样说,但是她的神情和语气却满是开心。

外婆真的是很久没有见到木年了,拉着她说了很多话。何知去厨房里烧起了火,准备做饭。正说话的外婆突然喊道:“知知,你在烧火煮饭吗?”

“嗯。”何知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外婆起身走到门口说:“灶头面前有个陶瓷罐,里面是我放好的猪脚肉,把那个炖起来吧。”又转过头看着木年说,“我记得年年小时候可喜欢喝猪脚汤。”

外婆这样一说,木年想起她小时候为了争一口猪脚汤被小舅舅凶哭的事情,脸上一臊。

夏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迟。木年帮着外婆将木桌子搬到院子里,现在的院子已经晒不着了,傍晚时分也开始吹起阵阵微风。何知将做好的饭菜端出来,三个人就这样坐在院子里看着夕阳吃起了晚饭。

外婆总是一个劲地给木年夹菜,何知看着木年堆成山的碗劝了劝。木年倒是不在意,大口地吃着,还冲着何知比了个大拇指:“哥,你做的饭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

晚上,何知擦着头发从院子角落的洗澡间出来。他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一手抱着个木盆,看见院子里的木年愣了一下。

“年年,你怎幺不进屋去,外面蚊子多。”何知朝她走过去,在距离她一米处停了下来。

木年歪头看了眼,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到何知身前,“可是里面好热哦。”

何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木年没在意他的动作,她在何知身前站定没动,鼻息间绕着何知身上的沐浴香味,仰头看着他:“哥,你还是住在阁楼上吗?”

2.

清晨,太阳还没来得及爬上山头,木年便已端着木盆到院子里洗漱。

何知挑着两个水桶从右边的小树林走来。木年把毛巾挂在细绳上,快步跑过去:“哥,这幺早就去打水吗?”她伸手过去想要帮忙,“我帮帮你吧。”

“没事,不重的。水缸里的水不多了,早上去打水凉快,这水也更加冰凉。”何知拒绝了。

太阳在对面的山头露出了一个小角,散养在院子外面的小坡上的鸡也在铮铮地打着鸣。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牛哞,是附近的小孩儿出来放牛了。

木年蹲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戳着身前的一株杂草。外婆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便看见的是这一幕,她笑着问:“年年,你是不是无聊了哟,现在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到处跑了耍了啊。”

木年站起来,“外婆,我没有无聊……”

她正说着,何知背了个背篼拿了一把镰刀从堂屋里走出来。木年问:“哥,你要去干什幺?”

何知指了指一个方向,“去牛马坪掰点嫩玉米。”

“我也去我也去!”木年兴奋起来。

以前小时候她就会跟着何知去牛马坪放牛,放牛的时候会在玉米地里掰两个玉米,然后生一堆火烤玉米吃。

“山上热,虫子也多,还很晒。”何知劝她。

木年摇摇头,“我去换条长裤,穿件防晒衣就好了,没问题的啦。”说完就跑进屋去了。

外婆在一旁笑得开心:“年年呀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喜欢往那坪上跑。”

“嗯。”何知点头,站在院子里等木年。

不一会儿木年就欢快地跑出来,还提了一个大水壶。

“带一瓶冰凉的井水,肯定很解暑。”

何知把那瓶水拿过去,带着木年往山坪上走,外婆站在院子里嘱咐着:“小心哈!”

“知道了外婆,我们走啦。”木年挥挥手,追上何知的步伐。

牛马坪离外婆家有一段路,木年跟在何知身后感慨地说:“这都多久没来了,感觉对这里都生疏了。”

“嗯。”

何知用镰刀拨开山路两旁的杂草,长一点的会刮到脚的咋草枝都被他砍掉。

木年听见何知的回应,问他:“你是不是只会说‘嗯’呀?”

何知在专心处理脚下的拦路草,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听见身后木年的哈哈笑声才反应过来,他笑了一下没说什幺继续往前走。

木年看着他这副模样又继续问:“哥,你是不是也很久没来这里了?”

何知:“嗯。”

“今天晚上要做玉米排骨汤吗?”

“嗯。”

“那大学是不是比高中好玩呀?”

“嗯。”

“大学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社团?”

“嗯。”

“你也加入了很多好玩的社团吗?”

“嗯。”

“你喜欢我吗?”

“……”

何知没有回答。

两个人都站在原地没有动,隔了一步的距离,如同昨天晚上那般。

“哥,你还是住在阁楼上吗?”

木年昨晚的话萦绕在他的耳边。

何知不愿去回想,他在逃避,因为那一方小阁楼藏着他的秘密。

——那个被发现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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