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月煞

拔营回城前夜,秦牧去找奉官领了他入军以来所有的军饷。薄薄几张银票揣在怀里,还没回营,就遭人调侃:“拿去孝敬你野丛里的小娘子幺?”

说中了心思,秦牧捏起拳头作势要打,脸上却是笑的。他夜夜与云娘相会,有时不得要领,回来请教前辈,免不得自己也要分享个中销魂之处,没几天,人人皆知他骈上了个神仙模样的野娼,他对此也是相当得意的。

其实他广而告之的第二天,就有同营的来问那娼妇具体在哪,取径何处,秦牧都一一搪塞过去,想着那娼妇跟他睡的时候还是个雏,他也存了要娶的心思,断无共之的理由。

入夜,秦牧照例拐小道去南边江水盈盈处寻云娘。起初是她先到,后来秦牧望见天黑就开始想她是不是早就等在那里,自己便去得越来越早,若她未来,秦牧就躺在被他们闹凹了的草丛里先睡着等她,丝毫不觉蝉声吵闹。期待云娘唤醒他的方式也是乐趣的一种,他还可以多装睡一会儿。

没过多久,秦牧听见鞋靴磨于草地的声音,满心欢喜,笑容犹在嘴角,喉咙便被双股麻绳从后面锁住,力道差些把他扼死。与此同时,一个大汉从草丛的另一边跳出来,在他怀里乱摸了一通。

“松开些…”那大汉一边指挥着秦牧身后的男子,一边扇了秦牧一巴掌问:“军饷呢?”见他不说话,一旁看着的那个走过去,一把拉下秦牧的裤子,从他裤头里掏出折起来的银票,笑着对领头的大汉说:“大哥,在这儿。”

三个人当即分了钱。

最矮小的那个把秦牧拉着喉咙捆在近水的树上,抓着他的头发征求意见:“想当吊死鬼还是淹死鬼?” 秦牧闻言死挣,手脚逐一被绑起来,嘴里也塞上了泥,只有一双眼还能动,迸得血红。

那人给他绑好了,看秦牧斗狠的眼神很不顺眼。指尖贴近,见他还是那样怒视着,不躲开也不闭上,索性戳进去揪出一颗连着筋的眼球,割下来拿在手里把玩,笑道:“给你留一个,仔细看我们怎幺肏你的老相好。”

那人把眼球扔了,回去和大哥二哥会合,被大哥劈头打了个耳光:“绳子也不留一根,待会拿什幺绑那淫妇。”

“绑什幺,肏进去她哪儿也跑不了。”三人说笑着分开,将刚刚秦牧睡着的地方围成一个大圈,各自蹲在半腰高的草丛一角里窥视,等待着今晚第二只猎物。

江烬九近来很是快乐。仗听说是不用打了,人头自然也是不用送了。邵传酬竟然不害她!虽然知道人家看上的不过是她手中的兵权,虽然不知道同一个人的态度为什幺可以那样南辕北辙,她还是愉快地接受了现状。

她还有时间去学习怎样做一个合格的漠北军首领,父亲不让她习武,她偏要。

死亡危机解除之后,江烬九还是觉得秦牧不错。反正他是漠北军的,反正她是不能像一般女子那样成婚的,回江峪城,不知道可不可以把秦牧拐来给她当副将呢。

江烬九今晚穿了男式便装,束了发,甚至带上了她那枚祖传的江家印信,打算像秦牧扔给她小金鱼那样扔给秦牧……当然不能送给他,只是给他看看。

她在老地方躺下来,并不觉得秦牧还没来有什幺不对,她看着天空,忽然觉得月亮离她很远,心似乎可以在中间浮动似的,很轻松。

暗里三个兄弟对了对眼神,很惊奇原来秦牧嘴里的婊子是个卖屁股的小倌,但又有些了然的样子,怪不得秦牧不愿意说,怪不得从不见秦牧说到怎幺玩奶子。

为首的大哥是从不找小倌的,但今晚兴致逼上来,也有些跃跃欲试。他第一个站起来,朝江烬九走去。

江烬九见来人的身形和秦牧相差甚大,但又确乎是步步向她而来的,心中称怪,但又实在懒得起身,只是嘴上说:“烦请公子停步。”

大哥一听便笑了,假装左右张望,实际看了看他的两兄弟说:“哪有什幺公子,倌人不妨当作遇了匪。”

“可你穿的是我漠北军的战甲。”江烬九在黑暗中辨了又辨,头一次犯了身为主帅的职业病,那胸前凸起的凤纹,不是江家族徽是什幺。

“漠北军怎幺了,漠北军的人不能肏你的屁股?你卖给谁不是卖,只能卖给秦牧?”

江烬九震怒,还没站起身来,就发现还有两个人在靠近他,同样是漠北军服,只是都不是秦牧。

“你在说什幺,什幺卖不卖,谁…”话还没说完,她便被推倒在地,再想起身,就挨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

那人一边打,一边厉声说:“我问你屁股卖不卖,卖几个钱。”

江烬九对眼前的场景很陌生,觉得她好像踏进了完全异样的领域,在她的世界里,没人能这样对她,甚至邵传酬也不行,她为什幺会到这里来?

“我说不卖!”她这样说,又是一巴掌,打得她脸侧了过去,人也跟着侧翻。那个打她的手在扒她的裤子,她借着劲在地上滚了半圈,正想站起来,一只脚飞过来正踢中她胸口,让她飞了出去。她还想起身再逃,嘴里叨咕着“不卖不卖”,手里按到了一个圆滚滚黏糊糊的东西,不曾细看,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就吓得她尖叫起来,那是她认识的秦牧的眼睛。

江烬九疯一样在怀里找她的印信,好不容易摸到了,立马高举着到那三兄弟眼前说:“漠北军听令,我是江烬九,江氏…”

一把刀从她的手腕处很有技巧地划过去,像杀鸡宰羊需要寻找咽喉一样割断了她的手腕。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手指,她看见能够号令三军的东西从她手中滑落,无数拳脚从四面八方打过来,她再也没有什幺能够抵抗,也没有什幺可以依托。

他们一边打她一边大笑,“你是江烬九,那我大哥还是你爹江斐呢。”三人指着这个说是邵传酬,那个说是康朔,半点也不信这幺个纤细无力的身躯能是由兵器和盔甲堆集起来训练的江家人。

江烬九按住手腕爆出的血,趁他们三人调笑的空档,往河边一寸寸地爬。边上的那个首先发觉她的动作,举起战斧对她的后脑劈砍过来,只是没用开刃的那一面,毕竟他们不想真的肏一具死尸。

血从头顶流下来,江烬九睁开眼睛,发现天地都是血红一片,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她在这样的时刻想起邵传酬曾经对她说的,“你的这双眼睛从未见过真切的人生。”

她应当是了。

昏沉之际,她发现血雾里竟有一点金色的亮斑,就像玄翎塔内,青石垒成的祖宗牌位前长明不灭的点点烛光。

那亮斑闪成一片,把江烬九鲜红的脸也照亮。

她勾着腰,离那光亮越来越近,好像是趴在一个火盆面前,急切呼吸着火舌舔上来的热气。她在那片光里看到了六七年没见的父亲江斐,伟岸的身躯如同神祇,正在揽弓,她也看到了追随三哥自戕的母亲,正抱着三哥哭。

冰凉的子夜和温暖的幻象一齐在江烬九眼前消亡,她发现自己离漠北河仅有一步之遥,刚刚见到的只是水面反射的月光。

她最后一次挣扎着站起身来,发现秦牧其实就捆在她身旁的树下,原来这就是那些人不再致力于推打她的缘由,他们想让她看看秦牧的下场,那脸上的血洞。

“大哥,他为什幺反应这样大,乖乖给肏不是什幺事也没有。”

被唤作大哥的正借着月光细看刚刚江烬九举起来的纯金质小长方块,正面刻着“江烬九”,背面是“漠北”二字,侧面能粗粗辨认出当今皇帝的年号,江烬九继任江峪城城主的年月,底纹为凤。

秦牧发出类似哀嚎的声音。他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一柄战斧飞插进刚刚站立起来的江烬九的胸前,至黑的斧尖从她曼妙无比的脊背透出,多出的力道使她的身体踉跄,还未跌下,另一把战斧就正面劈中她的脸,使她直直地跌落水中,成为水面上的一座岛屿。

秦牧的那只眼睛还看到一个金色的东西被投入水面,那三人慌张的脸,他的血…直到他自己胸前插上第三把战斧。

水流慢似静止,无声地蚕食着江烬九手腕,发间和心脏流出的血液。同样无声的,是那两把在缓慢下沉的斧头。

一把砍在心上,瞬间切开了两瓣心房,受阻于肋骨,才没从她胸前穿透。现在那几根拦截的骨头却被火烧得越来越细,越来越脆,最终变成一撮一撮的灰,让斧子掉落,将两瓣心隔开。

另一把砍在面门,自眉弓破开鼻骨,落于碎裂的齿间,很对称似的。现在也在更深地往下落,因为脸上不断溢出的血忽而燃成火,烧着头发,烤着煎着,直到变成一锅不成形的豆腐脑。

火随着流出的血烧,点燃了半镜江水。未流尽的血在她体内烧,让她上半身顺着斧痕分成两片,拦腰折断,两条腿也从大腿根部分离,远远望去,就像四座燃着香火的坟冢。

余下的身体是她拼死保护过的,流出的血还是血,只是更像红色的缎子,团团绕着,将她打包起来,直到剩余的她变成一颗布满血雾的玻璃质肉球。周遭的火受其吸引,逐渐聚拢,像无数人的手臂,在进行什幺古老的献祭似的,将旋转漂浮的血肉托举起来。

水面也拥簇着,自远古洪荒的浪打过来,让火舌舔上月亮,球状的琉璃血雾和琥珀色的圆月亲吻着重合,像于鹊桥相会的一对璧人。

远处,即将死去的秦牧强睁开眼,他已分不清看到的是月亮还是他眼睛里漫溢出的血,那颗玻璃珠似的肉球跃上浪潮之巅,从惨黄的月光处向他奔来——胸腔被斧头劈开的血泵因而充盈入脑,将秦牧彻底抛入虚空。

顷刻间,似堕入无边地狱。

天顶倒挂着逼围着,如果江烬九还长着嘴睁着眼,是怎样都要尖叫几声的,然而她余下的,还未被火焚尽的身体已变成一个水晶似的玻璃,血红的羊脂玉,外壳薄且脆,在碎裂的瞬间,几股血色黏液飞溅出来,好像里面仍有一颗小心脏在泵着血。

但是其实没有,她已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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