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当宋仪君吸食过量海洛因致使休克,被救护车推进重症监护室,最终因为呼吸衰竭离世。那天是2007年的平安夜,花店老板正递给宋淑华包装好的文心兰盆栽,医院的电话拨来时,她怀里幽暗的花香正被晚风扑进鼻息。

事故人是她在远渡重洋后唯一的亲人,她的亲生姐姐。

繁琐的后事把她悲怆的情绪拍得零零碎碎:侄女的监护权,以及那张一万多美金的医疗账单,已经是保险公司已经赔付了大头的情况。

当一切落到宋淑华的背上时,半个月前她才从高中毕业,也正好拿到霍普金斯大学的录取函,手中的积蓄大都来自竞赛的奖金,和在浙江老乡的中餐馆打工所得。

即便如此,她还是拿出一整年的学费处理了宋怡君的后事,将骨灰安葬在公墓。走完侄女的领养程序后,又在书房里加了张小单人床。接着她将书桌挪到了墙边,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这个小朋友。

邗青那时才九岁,发育不良的身体蜷缩在小床里。每当宋淑华从书桌那一堆学习资料里擡起头,就能透过厚重的镜片,看到小邗青蹲坐在床上阅读。

她们很相似,宋淑华这样认为。

冷静、腼腆。

宋淑华的早餐习惯吃两片烤吐司加牛奶,却因为邗青对牛奶过敏换成了豆浆,最开始是华人超市购买的豆浆粉,逐渐变成自己用机器打磨豆子。

再到有一天早晨,宋淑华走出卧室,看见餐桌上被摆放好早餐,旁边是侄女用讨好的目光试探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女孩儿。

邗青长出一张和她妈妈一模一样的眉眼,同记忆相比更年轻,也更具有攻击性。除了眉峰上的一颗痣,是她和仪君的区别。

但总的来说,宋淑华非常喜欢侄女。小女孩儿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她们的关系从拘谨,到邗青读到一篇课文都会拿来分享。

人与人之间能有多亲近呢。

宋仪君的照片被压在书架的底层,那里藏着有关于她的所有回忆。

有一次小侄女夜里哭泣的声音通过厚重的木门传出来。宋淑华将这个小生命从被子里扒出来的时候,小朋友的手里还紧紧抱着相册。

她们有着同样的悲伤。

而生活会把一个往逝者的痕迹磨平,后来时间久到她忘记姐姐喜欢的事物,脑子里都是实验室和碱基序列。再到阴差阳错的某一天,小侄女提起要吃炒板栗,她说那是一道忘记味道的美味。

这些瞬间总将她推向时间的回廊,而这私密的领地里,站着两个少女。

小邗青提议要去稻田里抓一种星星。

“那叫萤火虫。”

“我知道,我在梦里见过。田里的星星、山里会移动的星星。有一种叫稻草人的生物,它们会抓乌鸦。”

是的,1995年的暑假,外婆家,山底的水稻田和茶林里的萤火虫,山间公路夜行的车灯。

“天上的街市。”

那天她告诉宋仪君这个形容,好像发现了一个神秘世界,不待她去探险,第二天她和姐姐就被父母送上离乡的大巴。

十八岁的宋淑华起身,望着窗外的月光久久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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