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沁人,朦胧多情,如细细的纱。
他轻按琴键,依照谱子循环往复练习。不对,还是不对,一行行比对,闭了眼,一遍遍聆听,究竟哪错了。
尾音很重,弹跑了一个音符。他看着自己的食指,虚虚擡起,纹理分明,因长期碰琴生了层薄薄的茧。它今晚不太听使唤,像被下了咒,拥有了独立的意识,这个状态,不能再继续练下去了。
少年把一切整理妥当,开了窗,交换与室外的气流。风中掺了股馥郁的香气,凭栏远眺,他借着幽幽灯光,看见上月种的栀子开了。淡雅素净,光被映衬得温柔许多。
他眼睛慢慢往上,看玻璃镜里淡淡抿着的唇,缺乏水分的边角有些干裂,扯动一下,便有如小针扎似的疼。
“阿屿,饭做好了。”杨阿姨的声音。她听琴音断了才伸手敲了敲门,没几秒,门咔嗒一声拧开。头发被吹乱,他随意用手打理,从二楼望向客厅身穿淡紫连衣裙的女人,顺手拉上门。
他问杨阿姨:“我母亲什幺时候回来的?”
“刚刚。”
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系上了袖口的纽扣,让衣着尽量看上去整齐。
下楼时的声响让温姝妤停止了手上的摆弄,朝他看去。
“妈。”
“快过来,看有没有喜欢的。”
与他的冷淡相比,温姝妤要热情不少,这些天去趟海岛旅游,带回了许多特产和纪念品,她摆了一桌,要他挑一个拿回房去。
他随意挑,一个陶瓷娃娃,不过掌心大小,圆滚滚的脸,笨拙又可爱,他在娃娃脸上摩挲两下:“这个就行,先吃饭。”
他给温姝妤递了筷子,剩余都被杨阿姨收拾了去。
他吃相安静,餐桌礼仪得当,喜细嚼慢咽,不发出半点声音。母子俩餐桌交流素来偏少,温屿话少,温姝妤倒想说点什幺,但一问一答的对话模式让她完全没了说下去的欲望,这次也不例外。
“…你在学校怎幺样?考试还好幺?”
“嗯。”他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和往常一样,还好。”
“你现在课程紧,你爸说等寒暑假有时间咱们一家出去散散心。”
“都听你们的。”他没发表任何意见,在类似的事情上,他兴趣很浅。
“阿屿。”温姝妤担忧地看着儿子,他曾经发生的祸事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开颅手术吓得她几天吃不下饭,再三询问医生,生怕落下病根。虽说手术成功,但后遗症仍会时不时发作,一到晚上或阴天,后脑便疼得厉害,她只好到处寻药方,希望能有效,“我让琼枝带给你的药…”
他说:“我每顿都在吃。”
温姝妤点点头:“那就好。你现在身体还有哪不舒服吗,有的话你及时说,别误了去医院检查。”
“知道了。”他想了想,又补充,“头偶尔会疼,次数很少。”
温姝妤的心稍稍落下一块:“吃没了告诉我一声,我再拖人买。”
“好。”
“琼枝那孩子挺不错的,对你也上心。”温姝妤笑了笑,闲聊般的口吻,“你觉得呢?”
“妈。”温屿拢起眉,他并不想参与这方面的讨论。
温姝妤无奈地妥协:“那你在学校帮我多照顾她点总行了,别让人欺负了。”
他答应了,然后又说曲子还没练完,温姝妤看他属实没有兴致,便不再拉着他硬聊。
*
在江家,有三个地方彻底是他的空间——琴房,卧室,和花园。他嫌来回走动麻烦,把前两者中间的墙壁打通,另安了扇里门。平时,看书久了眼酸,就弹首曲子解闷,极少看手机,只作接打电话使用,作息规律,硬生生活成了古人。
陶瓷娃娃被他摆在橱窗第一排。右侧是一株绿植,色泽正艳,遮住后面的一些些蓝。
他的手臂僵硬了。无意识地右移,拨开一片肥硕的叶子,完全显露。
是那瓶蓝罐装的可乐。他从不碰这类饮品,不晓得到底有几种颜色。看同学喝,记忆浅显,大致分黑色,红色……他想,品牌不同,口味应也存差。
他的手指放在拉环处,开了个小口,放唇边抿了口。
很甜,舌尖是沙的。
他不喜欢这股腻人的甜,放回原位,只盯着看,不再动。
当时为什幺要收下呢?他想不明白,遂不去困扰自己,把它带回家后,丢弃在看不见的角落。
本以为会遗忘,谁料又一次闯入视线。
她有没有给别人送过?
一定有。
…那个新来的老师,他们那幺亲密,他收到的是什幺颜色?
他用叶子重新挡住,从书柜抽了本书,不知翻到哪页。
右下角,英文标注的页码。
他默念上面的单词。
I forget who itwas that recommended……it was a wise man, and it is a precept……
不能再想了。
*
星期六,含烟起了个大早。
顾余说她体质不行,体重太轻,体脂率不够,所以才容易生病,七点多就电话轰炸,非要她起床晨跑。
她烦不胜烦,最后应下。换了身运动装,梳了半丸子头,出门时眼还半睁半闭。
她贪睡,这个点起,已经是极限。顾余算好了时间,从七点二十到五十,半个小时绕公园跑一圈半,速度慢点不会太累,停下后有长椅歇息,顺便能就近买早餐。
含烟说你那幺厉害,不学管理都浪费了人才。
她两三步就跑不动了,累得直喘粗气。顾余生拖行拽勉强凑够一整圈。
让她到椅子那坐会,他去买早餐。
“我要豆浆,五个生煎包。”
顾余给她留了个白眼,跑去排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