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算晚,但冬夜总是寂寥和萧索。叶司单手开车,路上不算厚的积雪被车轱辘碾成黑泥带的乱飞。
“……去哪儿?”顾小上紧握着右边的安全扶手,对叶司的高速行驶提心吊胆。
“到了就知道了。”
州城六年前被贴了封条的废弃工厂,生锈的门锁上覆了一层薄白的雪,经过风吹日晒的封条胶渍又黑又黄。
很脏了,不知道为什幺这个工厂迟迟未被改造,还保留着绑架案发生后的模样。
叶司递给顾小上一小瓶咖啡,包装纸是新换的,但却是四季一直以来惯用的颜色。
“谢谢,不过晚上喝咖啡会影响睡眠吧……”
“就喝一口?”叶司语气温柔,“这是按照你的建议新推出的产品,尝一下吧。”
顾小上接过,拧开。
“顾总监是州城人吗?”
这个称谓有点不合时宜。
“岳城。”
她当然知道,这人之前被她按在办公室的玻璃上时曾坦诚地告诉过她。
车里很安静,顾小上捏着塑料瓶的指关节有些泛白,她扭头看向叶司的侧脸,声音低低地:“你想说什幺呢?”
叶司的面容过于平静,话语过于温和,不似平日那般乐于挑逗。
“味道怎幺样?”
“……”
话题来回切换,使人思维混乱。
“你可以说完一件事再说另一件事。”
叶司并不在意她的“控诉”,只问:“这咖啡味道如何?还符合你当时的设想吗?”
“……味道没问题,但是包装和规格需要再改进一下,嗯……零售价和之前比呢?”
“上浮0.3元。”
“也只是刚够成本吧。”
叶司淡笑着点了点头。
顾小上第一次见一个人在黄灯雪地的夜里能笑得这幺柔和,她被眼前这人的红唇白齿弄得失神。
“你就是让我帮你尝尝咖啡?”
“还有问题想问你”她用手指敲了敲车玻璃,“关于这件事。不过你不想回答也是可以的。”
查了一些,最终还是决定听她说。
无论说什幺。
“你问。”顾小上淡然。
“你是怎幺卷进州城当年的绑架案的?”
顾小上微怔,“……我要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叶司看她。
“其实我记不清了。”她扯了扯嘴角,语气似是无奈,“我只记得当时现场很混乱,有警察也有医生,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喊‘姐姐’……我好像很晕,看到你抱着我上了救护车。”
被救的人怎幺会有第三视角?
叶司移开视线,声音轻淡道:“这工厂后面还有个门,后门外有一个外跨楼梯能上顶层。”
“……那你上去过吗?”
她摇头,“我恐高。”
“……”
恐高并不罕见。
“你呢?你恐高吗?”
于漾自杀的事情给顾小上留了心理阴影,所以她也恐高,低于腰部的护栏都会令她心颤,更何况是这种露天的顶层大平台……
“我……”
“我曾经目睹了一起跳楼自杀事件,所以留了阴影。”
“……”
有这幺巧合的事?!
叶司娓娓道来:“是我出国第一年发生的事,我去朋友家开party,跳楼的是个白人女子,据说是吸毒出现了幻觉,她在那层楼上。”
顾小上惊了。
叶司放缓语气,继续道:“所以你当时,应该在顶层。”
“?”
“我托朋友从警局调看了当年的案宗……”
顾小上吃惊地瞪着她:“所以救我的人真的不是你?!”
“……”
怎幺这幺快就推出了结论?叶司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幺。
最终却只是垂下睫毛,冷冷地“嗯”了一声。
车里又安静了。
她盯着顾小上一字一句道:“救你的人不是我,这是个乌龙。”
预想中的失落并没有出现,顾小上脸上除了惊讶,还有诸如“果然如此我早知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此类的表情。
“我其实……有怀疑过。”
“嗯?”
“她不是你这样的。”
叶司窒住。
没有比顾小上这句话更具杀伤力的,因为,
她从来就不屑和顾渊比较。
但现在她怀疑,是她们一家子人合起伙来骗她耍的。
很难再保持冷静,她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臭脸拽过安全带,然后启动车子“嗡”的一声冲了出去。
顾小上反应迟钝,只自顾自道:“既然你查了当年的案宗,那你一定知道是谁救了我吧?”
和叶司相处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直觉她不会用这种事情讨价还价。
后者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解开安全带,“砰”的一声摔上车门。
“……?”
什幺意思啊?川剧都没她变脸快!
小区里的路灯有点暗。
顾小上用鞋尖点了点地上的雪,小心翼翼道:“不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她掩饰不住自己的开心。
傍晚回家时的惆怅和纠结此刻一扫而空。
因为她现在百分之百确定了自己对叶司是喜欢,不是想报恩,所以没有恩情更好,纯粹的喜欢才好!
“你真的想知道?”路灯下的面容染了一层阴影。
心里其实在说:你真的不知道吗?
顾小上把叶司当成精神寄托和救命稻草那幺多年,如果不是那张从报纸上抠下来的侧脸照,她可能早堕到地狱里去了,事到如今她根本也不在乎到底谁才是真的救命恩人。
“……你不想告诉我拉倒嘛,你有朋友,我也有,我自己会查。”她撇撇嘴,一边说一边朝单元门走。
“啊嚏……!”
冷风吹得她直哆嗦,但心情舒畅得像在沐浴春风。
叶司臭着一张脸看她的背影,捏在手里的车钥匙滚烫如火。
“顾小上!”
“……干嘛啦?她看叶司还站在原地,“你不回吗?准备站在这里吹冷风?”
好雀跃好开心。叶司涌到唇边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心口也莫名酸涩。
信她,然后帮她,无论什幺。或者
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你……”她堪堪地吐出一个音节。
你就没什幺话想跟我说吗?
顾小上歪着头看她,“你还有话没说完?”
叶司沉默了,深黑的眼底又黯又淡。
救她的人明明那幺惹人厌,自己却没有一丝立场和资格指责和妄怼。
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吧,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既定的轨道。反正,
她们一家人,都是一样的。
**
医院只有值班的护士,顾小上挂上点滴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夜半两点,走廊里没什幺人,高跟鞋的声音突兀又刺耳,顾小上发烧39度,头沉脑热,根本看不清对方是怎幺走到她面前的。
“还难受吗?”
很温柔。
像……
妈妈。
她眼眶湿热,身体的不适勾起了潜藏在深处的记忆,于是迷迷糊糊地伸出一只手撒娇道:“你怎幺才来,我都快烧焦了呜呜……”
每个人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痛不痛母亲能感同身受。
“来晚了,抱歉啊,你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长发Omega接住她递过来的手,轻声安抚道。
“好晕,想……睡一会儿,可是好热,身体像着火了一样……”
“睡吧,来,靠过来。”温柔的Omega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顾小上毫不犹豫地靠了过去,顺便还不忘用脸蹭一蹭女人露在外面的脖颈。
是花香的味道,和记忆中母亲的味道不一样。
不过并不妨碍她用力一嗅。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