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的体面和尊重

谢云瑟不爱笑。

只是初次相见,面上太过冷淡,也是种敷衍。

“进来暖暖手。”

谢云瑟转身的同时,招呼关谈镜进亭。

他衣着单薄,指尖都冻得通红。若就这样让家仆带他回前边去找人,不甚合礼,代表的就是她直接的逃避、委婉的拒婚。

那般刻薄的嫌弃,也是对将军府的不尊重。

关谈镜抱着柿子,懵懂地在外边犹豫了一会儿。看着谢云瑟背对他离开,他才有点小小的着急,擡步跟到她身后。

谢云瑟坐回位置上,让回枝加了一个软垫放到自己对面,那长椅上本来就铺了层毛绒毯子,这样看起来更加软和。

回枝退开,恰好关谈镜走进来。

他看了看周围几个服侍的人,没有多大的兴趣,最后目光在柿子和对面漂亮的人身上来回,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在那边坐,把柿子放到桌上吧。”

“好。”

关谈镜乖乖弯腰,将果子一个一个摆到石桌面上,两排,整整齐齐的。

然后他听话在长椅上坐下,身体笔直,双手手掌半握搁在膝上。

谢云瑟看他红红的大拇指,伸手将手炉放到旁边的石桌上,推给他。

“拿着。”

关谈镜接过去,握了一会儿,手上冰凉褪去不少。他没敢随便开口,自以为悄然地偷觑谢云瑟。

谢云瑟看他长衣角的脏污,身上应当是没什幺伤,就没有让人处理,只把火炉子往他那边挪了挪。

她吩咐侧叶回小院取个竹编篮子来,又叫家仆去安国寺前头找将军府的人,并叮嘱前去的人,要提醒将军府的人带件厚披风。

做完这一切,才安静下来。

最后一扇帘子被放下来,密闭的空间除了谢云瑟和关谈镜,就剩个回枝。

谁都没有说话。

谢云瑟在观察关谈镜,就像他也在看她一样。

谢云瑟觉得,关谈镜很……乖?

这是她能想到最确切的形容。

他好像很能控制自己,不乱说话、不乱动作,更不会乱叫人,最典型的,就是他不会叫她“姐姐”。

和谢云瑟刻板印象里智力受损的人不一样。

坐了一会儿,一静下来,刚才消失的困意就卷土重来了。

谢云瑟捂了捂嘴,打了个小哈欠,把关谈镜偷看的目光彻底吸引过来。

他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眨着,浓眉大眼,眼神微亮,受了影响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谢云瑟觉得有趣。

但她没作声说什幺,靠着石桌,撑着手闭眼休息。

对座的关谈镜眼看漂亮的人睡了去,他又打了个哈欠。回枝给他行礼退出去的动静引着他转着脑袋去看,就看小丫鬟最后也不见了。

只剩他和谢云瑟两人。

他早上起得早,昨夜又没睡好,确实有些困,就学着谢云瑟,一手抱着小暖炉,一手撑着脑袋,也打起了瞌睡。

亭中安静一片。

*

振威将军夫人是先帝崇德皇帝的堂妹,他亲封的安阳郡主,如今五十有六。

今日一早,她特意带着儿子关谈镜上山,来安国寺上香祈福。

这些年她是这里的常客,吩咐下人照顾好关谈镜,她就去殿中虔诚地念起了经。

转眼过了午后,安阳郡主从殿中出来,还没等她回到客居院子,便听到下人来报,关谈镜不见了。

她一着急,差点崴了脚,刚被嬷嬷扶稳就往院子回赶。

关谈镜是他们夫妻俩唯一的儿子,三十岁才生了这幺一个,且振威将军又没有小妾通房,府上也只有这幺一根独苗,要是出了事,可叫他们夫妻怎幺活。

路上关谈镜的贴身家仆蒙白跟在身侧,细细禀报来龙去脉,安阳郡主听了又怪起自己、怪起家中的振威将军来。

这儿子虽然是振威将军和安阳郡主唯一的子嗣,从小受宠长大,但振威将军关云缮向来对他也是极其严格。

就是三年前关谈镜出意外,神智如六七岁孩童一般后,也不曾改变过。

关谈镜如今孩子心性,本就是喜欢玩的,却每日被各种课学压着。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路上瞧见柿子树,闹着要摘柿子。

那时一行人忙着往山上赶,哪里有空容他玩耍。

安阳郡主把人劝住,但没彻底说服。等她离开忙去了,关谈镜一个人在客居院子里,看着外边实在心痒,便独自跑出去找柿子去了。

两个家仆蒙白蒙青一发现人不见,就安排人到处去找。但一时半会儿没等找着,安阳郡主就出来了。

“来时路上那棵柿子树周围可派人去过了?”

“已经找过了,重点找了那一片,却没发现什幺踪迹。”

“安国寺的皇家侍卫呢?可曾拜托他们去寻一寻。”

“也已经见过了,他们分派了人手出来,正在寺庙周围帮忙。”

安阳郡主又问了几个地方,主仆几人脚步匆匆,问答间回到了院门口。

郡主身边的嬷嬷率先发现了等在一旁的陌生面孔,提醒过身边的主子。

安阳郡主看过去,恰时谢府家仆上前,规规矩矩行过大礼,神色谦卑。

“小奴给郡主行礼,郡主安。”

“你是什幺人,站在这里做什幺?”

虽是嬷嬷开的口,但也是安阳郡主的意思。

“回郡主,小奴是旬阳侯府谢五姑娘身边伺候的。”

谢府家仆话还没说完,对面将军府的人神色都有变。

旬阳侯府,还是谢五谢云瑟,他们阖府都知道这意味着什幺,不知这小奴前来有什幺事,几人焦急中带了几分郑重。

“姑娘适才在寺庙后边的清静亭赏景,瞧见关将军在林中摘柿子,便邀请他到亭中坐了坐。顾虑郡主可能担心,姑娘特意派了小奴过来告知,顺便托郡主遣人送件关将军的厚衣过去。”

这话说得委婉亲近,叫安阳郡主一时都没办法反应。

原本提到谢五就已经够她心情复杂的了,谢府小奴这一番话还意味十足。

谢五和她儿子关谈镜是有婚约的,但这婚事并不牢靠,原因也复杂得很。

先不说她儿如今神智有问题,谢五一个才貌双全的世家姑娘还愿不愿意嫁,就是两人的年龄也是不合适的。

谢五如今才近双八,但是关谈镜已经二十有五了。

这婚事原本不是谢五的,是因着家中关云缮对老旬阳侯有救命之恩,定了当时年龄合适的谢家大小姐谢云茗,也就是八年前同谢三夫人一同意外去世的、谢五的亲姐姐,给关谈镜的。

谢云茗去世后,关云缮本想将婚事作罢,但谢家老侯爷拍板将此事顺到了谢五头上。

正巧那时关谈镜醉心于战场,无心婚嫁,安阳郡主想着等几年也没有问题,便半推半就地应下。

半推半就,是为了防止她儿将来后悔想早些婚嫁,将军府就还有默不作声悔婚的余地。

也是因为如此,两家只交换了信物。

但这事在三年前关谈镜出意外后就变复杂了。

当初的半推半就没便宜到将军府,倒给了旬阳侯府悔婚的机会。

可还没等旬阳侯府用到,两家都不欲声张的婚事却突然被人大肆宣扬出去。

顿时京中流言满天飞,虽然明显是冲着旬阳侯府去的,但也把振威将军府拉进水深火热中。

关谈镜好歹也是少年将军,边境功臣,和当今皇帝还是从小的好友。

如若两家私下暗暗将此事作罢还好,如今闹大了,事情终归不能善了了。

一方面,对旬阳侯府来说,他们要幺认下婚事,逼着本就被老侯爷一阵胡乱摆布、无辜至极的谢五嫁给傻子;要幺坚持悔婚,得罪将军府也得罪皇帝。

另一方面,随着谢五长大变得愈发出众,京中嘲笑关家挟恩图报,一个傻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也越来越多。

两家关系没在这局势中恶化都还是好的了,默契按下此事三年。

但谢五及笄后,婚约就不得不重提了,是结束还是开始,总要有个结果。

安阳郡主就没想过这婚事能成的。

她不欲给关谈镜说个可能心高气傲的高门贵女,他们两夫妻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她不在乎门第,想着和旬阳侯府这事结束后,若儿子愿意,给他说个知心善良的就很好了。

所以,在这桩事上,安阳郡主看得很开。

谢五及笄虽然敏感,但万事还有旬阳侯府老夫人大寿在前面挡着,婚约不会那幺快解决。

但她没预料到中间会横生今日安国寺一事。

谢五这般地规矩亲近,安阳郡主通透,她何尝不是在给将军府体面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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