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九,谢云瑟回了侯府。
老夫人及旬阳侯等人早已知晓她和振威将军府的人在安国寺会面一事。
事情传回府后,几个主事的人曾在安心院谈论过。
其实事情并没有安阳郡主想的那样复杂,旬阳侯和谢三老爷都是早就确定了要退婚的。
虽然此事对他们旬阳侯府的名声不利,但是老旬阳侯的恩不先由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去报,全压在一个孙辈女娃身上,又能比悔婚好听多少。
他们几个大人论事,默认谢云瑟立场相同,倒是老夫人想着孙女前几个月的态度,只说等谢云瑟回来再定。
旬阳侯不以为意,谢三老爷也是。
谁曾想谢云瑟到家的第二日就病了。
这段时间对她来说本就敏感,是她母亲和大姐姐遇害的季节,开先那几年她都要烧一场,这两年好些了,老夫人还以为今年她也能好。
病情来势汹汹,谢云瑟在侯府靠深处、寂静的茗院烧了三天,体温起起伏伏。
几个姐妹和伯父母、叔婶,舅舅舅妈们,打底都是派人来看望过的。
谢三老爷每日都在,下了值无事就到谢云瑟院子里照顾。但女儿到底大了,许多事情不方便他做,他就坐在正屋里。
这季节,是女儿伤心日,何尝又不是他的。
那是他自己求的发妻,是英国公府最受宠的嫡小姐、京城第一贵女,是因为两情相悦才下嫁给他这个说起来各项都平平的人的。
茗儿,是他第一个孩子,他的嫡长女,宠爱从来只多不少。
可是,所有一切都随着一场意外没有了。
谢云瑟开始发热的第一晚,老夫人就急得要在茗院住下。
但老人家身子遭不住折腾,被谢三老爷劝回去了。
此时府中又忙着下个月的大寿,等将军府的人借着送谢礼的名义上来,再也没有人想着要确定谢云瑟的意见,由老夫人和旬阳侯夫人出面接待了安阳郡主。
三个人明言暗语交谈一番,算是浅浅打探出了彼此的意思。
知道旬阳侯府也准备退婚,安阳郡主面上脸色微笑,心底到底有些失落。
关谈镜对谢云瑟有好感,安国寺那日回家后就有些不对劲了,自个儿在那琢磨下次见面。
安阳不敢放任他,今日都是瞒着他出门的,但到底还是心疼。
在旬阳侯府她又知道谢云瑟还在大病中的消息,心事重重地离开。
在回程的马车上,她又一次回想安国寺种种,却突然想到了颇为关键的一环。
她下意识觉得这桩婚事谢云瑟是不愿意的,原先没和人打过交道,这样想没有什幺不对。
可是,忆起清静亭时谢五的态度和表现,温和柔软中不掺一丝虚伪。
包括那个小竹篮显露出的亲近——
安阳觉得,自己可能看轻了。
谢五,不说这个婚事,至少关谈镜,她是不排斥的。
换做其它贵女,辱骂欺负她儿不是没有过,大概早早就撒泼闹退婚,何苦还那样照顾他。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好孩子,她和将军废了多少心思教导,可世间人大多是见皮不见骨的。
关谈镜又对善恶敏锐,很少能亲近谁、喜欢谁,却在初见谢云瑟就念上了。
安阳揉了揉额角,瞧见些希望,此刻倒有些患得患失。
谢云瑟的态度扑朔迷离,她不介意为了儿子再努力一把。
正巧,今日英国公府的人不是还没参与进来嘛,不如做个局,约集三家再谈一次。
谢五是个立身正的,不把她的意思摸清楚,安阳不甘心。
谢云瑟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烧了三日后,体温终于退下来了。
她整个人全身无力,食欲也不好,病恹恹地坐在床上喝药。
继母赵氏坐在床尾的小凳上看她,同她干巴巴说些府里这两日的事。
谢三老爷平时不让她和谢云瑟多接触,但继女大病初愈她不来看就是她不慈。
赵氏心思玲珑,也没多打扰,尽到责任就走了。
把她送出去,回枝在外面耽误了一会儿才回来,手上端着礼盒。
谢云瑟起身披了衣服,挪到窗边的榻上,回枝将东西摆到案几供她查看。
“这是安阳郡主前几日送过来的谢礼。”
下边最大的梨花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玉摆件,玉质上佳,入手温润。
物品贵重,没有过多寓意,送得恰当。
“第二件,是这个……”
回枝犹豫了一下。
稍高的盒子打开是阶梯式的三层,每一层有四个木制机关小玩具。
十二生肖,一个不差。
“前院说是上午关少将军来过,好像是听闻小姐你生病的事情,怕你无聊,借着感谢的名义送过来的。”
“嗯?”
“还有一包吃食。”
只用油纸包裹的一包打开,里面是干话梅。
谢云瑟有些意外。
安阳郡主不会做这样突兀的事,这……真是关谈镜自己准备的。
“小姐,这个,十二生肖小木件,要退回去吗?”
干话梅不在考虑之中。
谢云瑟刚喝过药,嘴里原本就没味,现在还萦绕一阵苦。
她不喜欢那些甜蜜饯,这酸酸甜甜的话梅刚好,她捻了一颗放进口中。
味道果然不错,比她自己平日买的还要好。
“小姐?”
回枝唤了唤顾自出神的谢云瑟。
“不了,”她面色没什幺变化,却突然让回枝觉得温柔不少,“放在这案几上吧,把其它的都收下去。”
“是。”
回枝还是有些诧异主子有别于往常的反应。
这些东西平日送不到茗院来,送来了谢云瑟也不会有兴趣,但关少将军好像不一样。
上次那柿子也是。
回枝走了,谢云瑟在榻上处理起几个铺子庄子的账本,干话梅倒了一小部分在碟子里,谢云瑟偶尔取两颗含在口中。
她喜欢简单干净的事物,就像关谈镜一颗稚子之心。
从初见面,谢云瑟就觉得,如果没有婚约,她会很想和关谈镜成为朋友。
*
关谈镜送礼给谢云瑟一事,在后者有意的管制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谢云瑟只想着等祖母大寿之后再谈,却没想到家中长辈动作迅速非常。
安阳郡主不日便把英国公夫人和旬阳侯夫人拢在一堆儿了。
席间她不掩饰自己想要继续婚约的意思,叫旬阳侯夫人好一番震惊。
这可和她上次的态度不一样。
但旬阳侯夫人只管转达自己夫君的意思,不同意!不管旬阳侯府之后的名声差成什幺样,要是她敢在这里点个头,回去他夫君旬阳侯得把她厌死。
谢三夫人陈沐怡当初出意外可是为了救她,今天她在这席间见到英国公夫人还虚着呢。
而且那一边英国公夫人就差直接指着安阳郡主骂了。
旬阳侯府报劳什子恩,可跟他们英国公府无关。云瑟是她三个舅舅的心头宝,她这个舅妈也是从小把她当女儿宠的。
京城世家,她嫁谁嫁不得,振威将军府关谈镜,就是他没出意外,那年龄差摆在那儿,英国公府也是千万个不同意。
从这八年府中几个老爷有多呕老旬阳侯就知道了。
但理到底在将军府这边,安阳郡主的态度一点都没因为席上的剑跋扈张而改变。
她只问两位夫人,这事可明明确确问过谢云瑟的如何抉择了?
两位夫人顿时都沉默了。
前段时间谢云瑟大病,自是没机会问的,这全是大人们决定的。
“我也并非要把这等毁誉之事叫她一个姑娘担了、逼她做选择的意思。”
安阳郡主不是个不讲理的,她之前不和谢云瑟亲近便是不想借此逼她。
“但姑娘是个善良的,之前安国寺一遇,谈镜对她颇有好感,我身为人母,怎能不尽力而为。”
安阳郡主打起感情牌,倒叫英国公夫人不好说什幺。
“如今就只要姑娘一个回复,与我们这些长辈无关,与府上无关,就是她自己心头怎幺想。即使不愿意,我也明白这事和她品质不挂钩的,只是缘分不够。”
两位夫人这下明白了。
安阳郡主并无相逼之意,这是抛开了恩情,抛开了婚约,单纯委婉地向儿子心悦的姑娘要个回复而已,不行的话人家就死心了。
这,突然又是他们理亏。
而且这事确实全程都还未考虑过谢云瑟自己的意愿,只能应下来。
分开前安阳郡主再三向两位夫人保证今儿一席的隐蔽,一个字都不会往外传。
之后她们各自回了府。
晚间,几位长辈便都知道了这回事。
寿宴将近,他们统一决定过后再谈。
只是没有哪一个想过谢云瑟会答应的。
*
腊月初三,旬阳侯府老夫人六十大寿至。
一大早,府内各房就开始忙碌,大厨房烹煮煎炸的声音闹腾喜庆。
后院小姐公子言笑晏晏,生动悦耳。
到了前边,立着双狮的大门口,进府的客人说笑间由主人家领进门,给冰冷的天儿都渲染得热烈。
安阳郡主同振威将军也到了,厚着脸皮来的,带了独子关谈镜,震惊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