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谏

对蓝鹤,温湛知道她的底细,有恃无恐地说了真话,一方面也是有意想与她交好。

而蓝鹤除了好奇之外,本也对这位扒灰温大人印象不差,自家那个眼高于顶的老头是不会想派一个无用之人去干要紧公务的,可见龚阁老主要目的不是刁难他,而是栽培他。

“此事皆因温某荒唐不端所致,这孩子年纪小不知事,受我怂恿诱哄,以至于身陷泥沼。如今情根深种,彼此再难回头,望殿下勿要苛责于她,所有罪责温某愿一力承担。”

小哑巴听了这话,顾不得外人在场,蹙眉对公爹拼命摇头,偷情是两个人的事,她才不要他一个人全担着呢。

蓝鹤看在眼里微微颔首,暗道看来此二人之间竟是真情,这温湛也是有担当的,事发后能挺身而出护着自己女人这点和家里老头如出一辙。

“自古情关最难堪破,只能说我等不过是凡夫俗子。温大人,我推心置腹地说一句,若真想照料计小娘子,离京未尝不是件好事。你早些将她发还娘家,届时假充丫鬟捎上便是了,到了外边谁还能知道你们是翁媳呀。”

“多谢殿下提点。殿下宅心仁厚,必当福泽绵长,只是……”

温湛长长叹了口气,“无论在京在外,下官终究要给她一个名份,不能耽误了这孩子。”

这我就没办法了,蓝鹤心想,你怕老婆,要巴结徐阁老,还谈什幺名份。

话既然说开了,聊起来便轻松了许多,温湛与蓝鹤都是圆滑精明的人,半句话便能猜出对方所思所想,互相都对彼此的机灵劲与人品很是欣赏,至蓝鹤告辞离去时,关系已然亲近了不少。

“公务我是插不上嘴的,但私底下计小娘子若遇上什幺为难事,尽可来龚府寻我,我能帮则帮,不会推辞。”

蓝鹤心肠好,临走特地关照了一句。温湛得了这位大贵人此般承诺,心花怒放千恩万谢,暗叹龚夫人非但容貌娇美冰雪聪明,还有侠义心肠,怪不得能把那个威严霸道的首辅大人也迷倒了。

但关键问题还是没解决,唯一可以说动龚阁老的人不肯出手,他只能自己上了。当龚肃羽要他出任监察御史兼管河道,赴西北督察赈灾与水利时,温湛不得不以儿子刚死,要照顾悲戚哀恸的发妻为由,苦苦推拒。

“阁老,下官膝下只此一子,自小被其母娇宠溺爱,如今丧子之痛难遣,拙荆日夜哀哭,下官实不忍于此时离家,弃发妻于不顾。”

龚肃羽才不吃他这一套,只问了他一句:“令仪,读书人,为何读书?”

“……”

温湛怔然擡头。

“十数年寒窗苦读,所求者何?功名?权势?士者,但视有益于世否,我等所学所得,当为天下苍生所用。你可还记得少时初心?”

首辅大人的话让温湛无言以对,他刻苦读书,当然有一展抱负,为社稷为万民鞠躬尽瘁的志向,可他也有私欲,自少时起,就一心一意要出人头地,为枉死的长姐报仇。

这可不能诉诸于口,到底姜是老的辣,龚阁老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能怎样呢?

在龚肃羽上奏要把温湛派去川渝时,温大人也在忙忙碌碌打点家中诸事。

他用自己微薄的私房钱秘密给小哑巴在不起眼的犄角旮旯买了个一进小院,剩下的交付给温俭与暖笙,并将几个贴身亲信的丫鬟奴仆卖身契一并托付给了他们两个,嘱咐他们万一有什幺变故,就带大伙儿离开温家自奔前程。

就连他老婆徐琬那儿,也每日过去关心问候,虽说他不喜此人品性,但到底弄死了人家儿子,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心尖肉,看到妻子哀伤悲切,温湛难免心有不忍。

这一番温言软语的关心安慰,却让徐琬会错意,生出了别样心思。

而温湛的心思却在小哑巴儿媳身上,为此写了个条子差人悄悄递给了锦衣卫叶斐,把近日太子党头面人物的酒局透露给他,送了他一份厚礼,只望他能看在这份人情的份上,将来多少照拂一下小莺儿。

在朝廷调令下来之前,温大人写了一份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疏,细数太子近臣皇后外戚这数年来的斑斑劣迹,犯下的一桩桩重罪,以及朝中党羽如何罔顾事实互相包庇。

内阁收到这份奏疏时,龚肃羽的心往下一沉,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小子明里暗里搞事情,还死活不肯离京,他这是赌上了性命要挑翻太子党啊。

年纪轻轻的,弄什幺死谏,简直不知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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