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来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目光如炬又洞若观火。
就像一张用温柔密织的大网,落在她身上,她的所思所想都仿佛无所遁形。
江蔻微微佝着背,情绪低落地把头垂下,不答他的话,眼睛虚盯着地上斑驳裸露的砖石,以及除雪后又渐渐被雪白覆盖的路面。
因了这个话题,本来轻松欢快的氛围忽而变得如这天气一般冷肃凝重。
秦颂年开口的刹那,江蔻就联想着猜到了他急匆匆飞来的缘由。
她应该知道的,这件事引起的动荡也不容小觑,撇除失联的担心,这事或许还占了其中的大头。
脑海里幻想的画面一闪而过,她沁出薄汗的手心蜷了蜷,捏成拳头垂到身侧,静默中无意识地手心朝内摩擦布料。
“这件事现在在国内是不是已经传遍了?”她头也不擡,缩头乌龟一样,问道。
被困在贡科塔几天,与外界属于基本隔绝状态的江蔻,内心的惶恐忐忑七上八下都汇聚在这一句话里。
秦颂年听出她问话腔调的怪异曲折、故作轻松,感同身受一般拧了眉,往前迈步,一手一只拉住江蔻的手腕。
他照实说:“当天就出了篇报道,我让人压住了。”
那些报道会怎幺写,江蔻不用脑袋想也知道。今日能把某一个人夸上天,明天就能用最恶毒最夸大其词的言语把人贬低如入尘埃。
江蔻没勇气再问,微点点头,秦颂年只能看到她轻微晃动的帽顶。
手中的肌肤冷得像冰棱,他明明记得出门前还是温热的,都说五指连心,他倒想由衷地祈祷这或许不是真话。
秦颂年的感性和理智,独自在胸腔争斗了许久,最后还是向着她的那份占了上风,所以他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他搓热掌心,重新拢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带进大衣口袋。
本该问出口的话,不知怎幺的,一股脑化作了鼻腔吁出的一口气,隐匿于半空漂浮的冰雾之中。
有些话不必现在就说出口,有些事也不必强求一个答案。
江蔻和他手牵着手,沿着排屋慢腾腾地走,走偏到尚未除雪处,一脚一个雪花坑。
据羌旭带回来的消息,中断的基站最早明晚就能修好,封闭的道路则还要再迟两天。
谈话者一个不舍,一个抗拒,那天午后在雪地里的谈话终究还是无疾而终了。
在接下来的两天内,秦颂年在各种时机找了各种机会尝试了想要开口,面对的还是江蔻的闪躲抗拒,三缄其口。
要说躲,江蔻也没有刻意躲着他,只是但凡察觉他接下来可能抛出问题,就不言语也不反应,摆明了不配合,硬得像块顽石。
他可以对她说重话,换着法儿地逼她把心里的事儿讲出来,可他做不到,做不到对她步步紧逼。
面对她始终如一的负隅顽抗,秦颂年也叹口气败下阵来。
羌旭得知秦颂年也折戟,面色都灰败了,抱着头疯狂自责。
自责完,羌旭又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精神,嘴里念叨着自己想自告奋勇最后再努力一把。
他脑子一热冲出去就要自己上的时候,秦颂年及时拦住了,沉着冷静地告诉羌旭让他稍安勿躁再多等几天。
冥冥中他还是相信,在对的时机江蔻还是会对他开口的。
还好,后面发生的事也印证了,事情的发展仍在可掌握中。
劝诫完羌旭,秦颂年也不再准备采取什幺行动,行动一如往常。
没办法接收外部信号的时间里,他就照常罕言寡语地陪着她,陪她画画伴她吃饭。
等到能和外部连接了,他则按部就班地处理工作线上开会,该做什幺做什幺,对惹她烦恼的事只字不提,风轻云淡一张脸,真像是来度假旅游的,仿佛棘手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江蔻每日的轨迹也大差不差,早上留在旅馆教小Giorgia,下午则背着工具出去写生,天未暗前返回。
风平浪静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来到了留在贡科塔的最后一日,小镇上的家家户户都异常兴奋,因为政府昭告大众,明日早晨通外的道路就将彻底打通。
而他们,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自从通信恢复之后,羌旭手机的来电信息就没停过,基本隔半小时就会叽哩咣啷振动一次,这些人不外乎新闻媒体,行业同行,为的都是同一件震惊众人的大事。
刚开始羌旭还能接几个打个官腔敷衍一下,后来他们越问越犀利,也不乐意听他说场面话兜圈子了,问得越发直接。
羌旭在这边支支吾吾的,即害怕贸然回应徒生事端,又说不出确切的回应和解决办法,心一横干脆不再搭理他们。
纵然心里无比焦灼,他面上也没表现出来,就算夜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日常活动也依旧和秦颂年那样,装得跟俩没事人似的。
他也有过不理解的时候,恨不得能代替江蔻把话都说出来,将事情解决圆满了,可这事真要是那幺简单,江蔻哪里还会独自扛着这幺多的误解和风险,死活不说出来呢。
羌旭做这一行沉浮这幺多年,见得多了心里遇事也差不多明镜儿似的,他不过一个中间人这些天都被日日折磨,她这个心里藏了许多事儿的当事人又能好受到哪儿去,每每想到这一层...
让他怎幺忍心说出戳人心窝子的那些话。
羌旭的做法可以说是授意于秦颂年,也可以说自己把握着主动权,只是和他意见达成一致罢了,但羌旭显然做不到秦颂年那幺沉稳。
留在小镇的最后一个下午,江蔻也坚持着要出门,秦颂年走到窗边往外瞧了瞧尚晴朗的天气,返回来时又查了查天气,没反对。
秦颂年都没说什幺,羌旭也不好表态,在门口徘徊几步扔下一句“我去收拾东西”就躲回房间了。
皮囊是会迷惑人的,别看江蔻挂着一张奶乖的脸,但她四年里我行我素的日子过惯了,内心还真挺叛逆,挺不服管教的。
秦颂年要不让她去,她估计真能和他吵起来。
不管怎幺样,秦颂年放任自流的态度还是挺让江蔻挺舒心满意的。
荡着轻便的裙子,花边甩开一个弧度,她踮脚搂腰,大方地给他送去了一个唇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