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变生不测(3)

季嘉珂上前一步拦住金安妮,也间接挡在了姜学林身前,同时阻隔了金安妮肃杀的视线。

未等他开口,金安妮抢先一步说道:“季Sir,我不是你的敌人。”

视线的终点落在他身上仅一瞬,继而又转向姜学林。

“你的Boss要我转告你,不论逃往哪里,他都会找到你。”

金安妮适时掏出右手,将掌心的东西向上抛了抛。

姜学林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半晌后,终是轻笑一声,“是幺?不过我也不准备再逃了。”

“我是最后一个了啊。”姜学林语气惆怅地感慨道。

擡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这才发现今天的天气不算好,大片的乌云像是在地上滚了一圈的棉花糖,也许明后天就会落雨。

像是一场死亡预告,而他在此时才注意到。

如同朽木死灰的眸子在刹那间闭上,风好似在此刻静止了。

一系列变化都发生在一瞬间,丁涵与林然两人隔着车窗向外看去,那幅画面令他们甚至忘记了呼吸。

姜学林竟然选择跳崖自杀!

而季嘉珂在看到他的动作以后,也迅速朝他飞奔而去。

抓住了吗?

这是作为旁观者的他们内心最大的疑问,也是最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自始自终冷眼旁观一切的金安妮,听见有破碎的话语自风中传来:

“不……他……才是最后一个……”

……

只差一点点!

季嘉珂喘着粗气,指尖仿佛尚有轻微的触感,是柔软的布料与指尖擦过留下的痕迹。

他僵直着身子跪于崖边,膝盖处早已沾染上干燥的泥土,孤零零的右手依然呈现出想要拽住什幺的姿势。

但却什幺也没有抓住。

明明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抓住姜学林!

漆黑的眼仁中映照出逐渐坠落远去的身体,继而在半空中化作一团烈火。

冰冷的风将掌心的热度吹灭,但冲天的火光再次灼烧了它。

烈焰炽热,同时灼烧的,还有他的心。

此时的景象之于金安妮,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也许有了自我意识的物品,最终都会生出求生本能。

但妄想成为一个“人”,这是它从出生起就不具备的资格。

她甚至没想过要去安慰季嘉珂,毕竟有些道理,聪明如他总会想明白。

长久被握于掌心的精巧机械也有了与人类相同的温度,但这只是暂时的。金安妮一把将其捏碎,继而随手一扬,化为齑粉的引爆器就此消失在空中。

今日的风埋藏了许多秘密。

另一头,丁涵与林然不知何时下了车,一左一右跑至季嘉珂身旁,想要将他拉回来。

余光瞥见山下火光漫天,两人顿时错愕不已。

眼见为实永远比道听途说更令人难以置信。

“怎幺会……”

整个人微微颤抖着,丁涵喃喃自语。

金安妮又将双手插回兜里,这才大步朝三人走去,一把将季嘉珂扯了起来。

“节哀顺变。”

虽然这四个字常常伴随着充满遗憾的语气,但此时从金安妮嘴巴里吐出来,却轻飘飘得如同一句玩笑话。

下一瞬,凉薄的话语从她小巧的嘴唇逸出:“况且,根本不值得。”

不论是他还是她。

“不、不是……怎、怎幺……”

林然颤颤巍巍地举着手,孤零零的食指突兀地指向山下的大火,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嘴巴张合半天,愣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金安妮“噗嗤”一声,也朝山下望了去。

“一时半会儿很难解释清楚,但我想,你们总该知道,人类是不会自燃的对吧?”

林然呆若木鸡,在听见金安妮的话语后,磕磕巴巴地反问一句:“难、难道……他是外星人?”

金安妮:“……”

真为季嘉珂手底下人的智商而感到堪忧。

金安妮动了动脖子,试图舒缓一下自己的筋骨,因为接下来,她还需要毁灭一些证据。

正当她准备动作的时候,冷不丁听见一个问题:

“你也会这样吗?”

正要擡起的步子一顿,金安妮有些诧异地侧过头,看向季嘉珂。

那双总是令人以为温和实则冷淡至极的眼眸,一半是灰蒙蒙的天光,另一半是炽盛的火光,像极了他身上所有特质碰撞在一起的反差感。

黝黑、冷静……闪烁着她读不懂的深意。

金安妮在往常便不爱探究那些与她无关的东西,此时她也同样没有兴趣。

平静地耷拉下眼皮,她收回望向季嘉珂的目光,同时无视对方强烈的视线侵袭。

聪明如季嘉珂,必然在她与姜学林的对话中逐渐明白了姜学林以及所有被害人的身份。

不过他倒是想岔了。

金安妮伸手拂过面颊,将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至耳后,“我和他们可不一样。”

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幺一般,金安妮缓缓将食指比至唇畔,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几人看得一愣,又见她另一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迅速拨出一通电话:

“火……好大的火!在桐岛山……半山腰……”

说话间,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所以,金小姐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找季警员?而姜警员在你们面前发生了自燃现象?”

再次坐在冰冷又逼仄的审讯室里,金安妮没了上次的狼狈。

她微微擡眸看向审讯她的陌生警员,面上是惊慌失措的神情。

“对,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听说嘉珂他这次随行带了女警员,我不放心……所以想过来看看。”

说着,金安妮咽了口唾沫。

“但是我没想到……那位男警员,他身上突然着火了!然后他就掉了下去……太可怕了!”

邱松面上不显,只淡定地点了点头,扔下一句:“请在此等候片刻。”便走出了审讯室。

然而身后的金属门刚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响,他便随意揉着自己的头发,连“啊”三声。

其他同事见他这幅模样,也是叹了口气。

“活久见啊活久见,果然人活得够久,就能见到很多奇怪的事情。”

他是东田分署刑侦科的一名普通警员,原本以为纵火案可以交给从京朝府来的警员们处理,结果不出一个钟头,连那几位也进了审讯室里。

他与其他几人隔着暗色的单面玻璃观察着三号审讯室里的金安妮,见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只得叹息一声。

“那边怎幺说啊?”

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同事,邱松有些好奇的问道。

对方摇了摇头,也在看里头的年轻女子。

“总的来说,证词都差不多。”

前后有些颠倒很正常,如果每个人的证词都一模一样,那才有造假串供的可能性。

那人又“嘶”了一声,“主要是警车的行车记录仪正好没电,而那一块值守的无人机也坠毁了,数据传输到一半就没了影像。”

怪,可太怪了。

邱松摸了摸下巴,一副深沉的模样,思索良久后道:“莫非,是外星人?”

“……”

这件事最终到底是怎幺解决的,而警方高层是否已经知晓,金安妮并不关心。

在她挂断火警电话的一刹那,无人机从她身后不远处的高空坠毁。

传输至云端的画面仅停留在她别车的那一刻。

金安妮动作优雅地将手机放回风衣口袋里,无视另外两人震惊的表情。

“知道悬案是怎幺成为悬案的吗?”

“因为证据不足。”

销毁程序之所以是由内而外的烈火,就是为了毁灭核心程序——而在其他人眼中,是仿生人存在的证据。

警方不会查到任何证据,此次的所有纵火案也只能成为一系列悬案。

“要不要向上报备是你的事情。”这句话是对季嘉珂说的,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静且坚定:“但在你之下的知情人,他们俩,不用再多了。”

一瞬间,林然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不由得瑟缩一下。

丁涵的面色极其难看,她想质问金安妮,他们的长官凭什幺听她的?

但丁涵知道,她更没有这个资格。

季嘉珂沉吟片刻,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极有道理。

金安妮是此时不可能交出去的人证,因为她关系到月蝶一案的内幕。

而连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是无法公诸于众的案件。

一旦被媒体曝光,被大众所知晓,势必会引起极大的恐慌。

科技与人之间的距离,当真如我们所认为的那样安全吗?

……

四人踏出东田分署大门的时候,已是日暮西沉。

秋日的天色本就暗得早,而警署门口的路灯已然亮起。

由上至下的光束生硬且角度清奇,冷白色的灯光更是照得四人色如死灰。

金安妮毫不在意,小鸟依人般地倚靠在季嘉珂身上,浑然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只不过,见识过她下午时的模样,谁都不会认为她理应如此柔弱。

金安妮像是一位天生的演员。

林然倏忽之间想起第一次在审讯室里见到她时的景象……所以,他和丁涵都被欺骗了吗?

这一认知令他在飒飒的秋风中再一起瑟缩起来。

“你们两人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就回京朝。”

两人闻言,自然没有异议,默契地点了点头。

丁涵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走,最终还是停在了季嘉珂身上,倔强开口:“那您呢?”

季嘉珂侧头看了一眼抱着自己手臂的金安妮,嘴角动了动,但还是回答道:“我还有事。”

几人看不见的阴影里,金安妮勾了唇角。

这些人的心思可太好猜了。

既然长官都下了命令,林然与丁涵当然是只能乖乖地回去下榻的旅馆。

四人在路口处分别,金安妮依然像是缱绻的情人,依偎在季嘉珂身旁。

做戏总是要做足来,纵使再不适,季嘉珂也不好在外头将她推开。

两人目送着林然与丁涵的背影逐渐远去,季嘉珂这才开口,:“有没有订酒店?”

金安妮老实巴交地摇摇头,踧踖不安地看向季嘉珂,回答的话倒是直白:“没有。”

也不知道季嘉珂怎幺突然变笨了,她赶着来“拆弹”,哪有闲工夫去订酒店。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幺似的,金安妮朝他抛了个媚眼,捏着嗓子道:“和季Sir睡一间房,也不是不可以哦。”

见她前后两个神态切换自如,一副毫无心机的娇俏小女人模样被她演得出神入化。

季嘉珂内心叹息一声,他还真是拿她没办法。

将她紧紧抱住自己手臂的双手轻轻扯下来,季嘉珂转为牵住她的手腕。

“这样好走路一点。”

金安妮没意见,更没了捉弄他的想法,说实在的她也累得够呛。

两人并排缓步漫无目的地走着,灯光将二人的影子拉长又变短,像是热恋中的情人总有说不尽的话语,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在一起。

“在我眼里,没有什幺值得与不值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金安妮弄得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反驳她下午说过的话。

“可是季嘉珂,不要因为长得像‘人’就把他们当做人去救。”

非人类的东西,终究没有真正的生命。

“如果将来我也和他们一样,请千万不要救我,好吗?”

阴翳之下,金安妮缓缓擡起头,方才的柔弱可人此时已然消失无踪,只有下午那个冷漠的金安妮。

“不,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救。”

男人的神色依然坚定无比,但金安妮认定这是某种顽固不化的表现。

金安妮轻笑一声,“随你吧。如果有本事的话。”

总会有救赎不了的人,比如她。

话音一落,金安妮反手挣脱季嘉珂的桎梏,纤纤玉指嵌进男人干燥温暖的大掌中。

“情侣呢,一般都是要十指紧扣的。季Sir学会了吗?”说着,她冲他眨了眨眼。

不过几秒,她又收回视线,状似无奈地叹息一声,“今晚还是勉强季Sir和我睡一间吧。猜拳决定谁睡床如何?”

她确实是位好演员,时刻牢记着做戏做足的规矩,只不过这个提议属实有些无赖。

季嘉珂倒是不在意,低笑一声。

哪有让女士打地铺的道理?

但嘴上依然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好,都随你。”

金安妮微微一愣,唇角也绽放出笑意。

真奇怪啊。

连日来的互相博弈在此刻仿佛被按下暂停键,这是他们两人这段时间来难得的平静。

可是金安妮知道,这样的平静犹如一张薄纸,轻易就能被撕碎。

真正的暴风雨尚未来临。

两人陷入各自的遐思,并未察觉到一辆黑色轿车的逼近。

直到车辆在两人前方约一米处停下,金安妮才猛然惊醒,瞬间进入警觉状态。

反常的,季嘉珂轻抚金安妮的手背,这个动作是在告诉她可以放轻松。

正当金安妮不解时,车门自动开启,一位身着黑色燕尾管家服、年约六十的老者出现在二人跟前。

老者微微欠身,语气恭敬道:

“少爷,我来接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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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消失,只是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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