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丝剥茧

夜幕散场,东方显露出隐隐的光亮,黑暗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泛白的天际。

第一缕晨光爬上了墙角,从窗帘的缝隙钻了进来,在房间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光痕,照亮了空中细小的浮尘,如一道迷蒙的雾气离散在了曙光中。

卧室中央的大床上,一个人呈大字型打开,仰躺着,睁眼到了天亮。

昨晚,在周爱晴家待到凌晨两点才离开,他说了至少一百遍“对不起”,两人终于放下成见,和好如初。他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乔是周爱晴同父异母的哥哥。

周爱晴告诉他,乔的妈妈是一个地道的老美,爸爸周乐天是华人,一直在新西兰生活,大学时到美国读书,和乔的妈妈成为了恋人。毕业典礼结束后,乔的妈妈怀孕了,她不想结婚,也不想要小孩,因为是基督教徒,无奈之下把乔生了下来。

实际上,乔的妈妈怀的是一对双胞胎,因为乔在母体里和弟弟形成了竞争关系,吸收了大部分营养,弟弟生下来过于孱弱,仅几天就去世了,还是小婴儿的乔被爸爸带回了新西兰抚养。周乐天后来认识了同是华人的段晓薇,和她结婚生下了周爱晴。

乔一直待在他们身边,段晓薇从来没有苛待过他,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教他音乐、美术甚至中文,兄妹和父母之间的感情很好。

乔的生母来自鼎鼎大名的金融巨头艾温斯家族,知道乔在学习方面有过人的天赋后,在他十岁那年把他接回了美国。为了纪念弟弟,那一年,乔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Joseph,这个原本属于弟弟的名字。周爱晴成年后,把Joe纹在了自己身上,也是为了纪念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哥哥。

回美国后,乔不负众望,一路过关斩将,从藤校毕业,进入芝大的布斯商学院就读MBA。毕业后留在纽约工作,加入了华尔街最牛逼的对冲基金,玩起了有钱人的游戏。

当初要回乔时,他的生母已再婚,是以养子的名义让他回归的,对外宣称是从孤儿院收养的孩子,曾和周爱晴的父母交流过,不希望把乔私生子的身份公布于众,所以周爱晴也从未向其他人提过乔是她哥哥。除了新西兰一起长大的少数朋友,几乎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周爱晴说乔在机场说谎只是想开个玩笑,陈偏并不这样认为,知道乔的全名后,他几乎不加判断地明白了乔为什幺恶作剧。

陈偏的英文名是Leopold   W.   White,而他的父亲则是当年在金融圈横扫一方,搞得艾温斯家族鸡飞狗跳的Jean   H.   White,中文名叫陈景恩。

乔的家族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陈景恩的。老爸年轻时,干了一件让整个艾温斯家族颜面扫地的事,这件事在当时被无数吃瓜群众津津乐道,多少年后提起仍是传说一样的存在。

乔记恨老爸,顺带摆他一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周爱晴的说法是,乔看出他喜欢她,想帮忙撮合两人。这种神奇的撮合方式只有艾温斯家族的人想得出来,脑回路得有多清奇,他已经不想再提了。

无论怎样,他确实犯了错,不该说出那些贬低周爱晴的话,她是无辜的,他的无脑直接伤了她。每每忆起她哭泣的双眼,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怎幺就没察觉周爱晴和乔是这种关系呢?从外表上看,他们确实有几分相似,是他太糊涂了,一叶障目。还好周爱晴心大,没有和他较真,他离开之时,她还问他:“什幺时候可以去吃酸菜鱼?”

她怎幺能这幺可爱?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暖到他心窝里去了。

陈偏一边思索一边进了洗手间,惊奇地发现,居然......居然不晕了。看来,心病还需心药医。

忽然之间想到了什幺,他“哗”的一下拉开门,从洗手间冲出来,冲到衣帽间,在一百平米的衣帽间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他迅速套上衣物,出了门,去了二楼另一侧的房间。

“妈,开门。”举手在门上狂拍,陈偏音量大增:“妈——”

一会儿后,门开了,穿着睡衣的陈景恩出现在门后,摆着一张臭脸训他:“谁教你的礼仪?清晨在爸妈房间门口大吼大叫,你的教养呢?”

“爸,不好意思,我找妈有急事。”说着,他侧身,往门框和陈景恩之间挤,像条小蛇一样溜进了房间。

“阿亮,你最好给我一个好点的理由,这幺早来打扰你妈。”陈景恩在他身后开口,语调中带着隐隐的不悦。

陈偏擡脚,正准备往卧室中间那张大床走,忽然顿住,扭过头,眸光闪烁,不要命地问了一句:“爸,你们不会在......晨操吧?”

“......”陈景恩板着脸,压着眉头,冰冷的视线似寒潮降临,铺天盖地地向陈偏袭来。

陈偏看到坐在床头的杜蓓琪,直接扑了过去,指着门口那人说:“妈,快管管爸,他又要发脾气了。”

杜蓓琪嫣然一笑,宠爱地看着儿子,一手揽过他的肩,另一只手在他脸上轻拍:“是不是你又调皮了?”

“再调皮也有老妈兜底。”陈偏搂住她的腰,得意地瞄向门口,示威般向陈景恩扬了扬眉。

陈偏是个试管婴儿,出生在New   York   City,爸爸陈景恩是中美混血,而妈妈杜蓓琪是美籍华人,他们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型家庭。

当年,杜蓓琪想收养一个墨西哥裔的小孩,那个孩子最后选择了自己的姨妈,收养未能成功,杜蓓琪因为这件事情绪低落了很长时间。

陈景恩早年在德州医学中心做了结扎,本来打算“丁克”一生,看到杜蓓琪郁郁寡欢的样子,在征求她的意见后,动用了储存在那里的精液,加上杜蓓琪提供的卵子,成功孕育出了他这个孩子。

代孕在纽约州是合法的,陈景恩和杜蓓琪商量后找了代孕,生下了他。因为他的出生,杜蓓琪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心情很快好转。时至今日,他和代孕妈妈的关系都十分融洽,会和她打电话聊天,还会相约出游,对她非常敬重。

杜蓓琪四十多岁了,仍然像三十岁不到的少妇一样,皮肤光滑白嫩,细腻得看不见一个毛孔,脸色红润,没有一点岁月风霜的痕迹,一看就是得到了极好的照顾。

他想起了周爱晴,也是一头柔顺的长发,大眼睛、小翘鼻,一张鹅蛋脸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妈妈年轻时应该和她一样,妩媚动人,惹人怜爱。

“还敢给你妈告状?”陈景恩的声音愈加低沉,带着一丁点骇人的火星。

陈偏可怜兮兮地趴在杜蓓琪的肩头,像只小狗一样左磨右蹭:“哪敢啊,我又没跟妈‘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是当年杜蓓琪和陈景恩的口头协议,这个典故已经成了家族的一件趣事,每次聚会都被拿出当做笑料议论一番。要打击陈景恩,直接说出“约法三章”几个字就行了,那是他的死穴。

协议其中一条明明讲清楚了要有私人空间,杜蓓琪和陈景恩需要分房睡。陈景恩却每晚偷溜进杜蓓琪的房间,死皮赖脸不走,最后,两间卧室变成了一间。

还有一条是两人在一起纯属自愿,不能用婚姻捆绑对方,所以,陈景恩和杜蓓琪同居多年都没有结婚。

陈偏五岁时,联合国妇女署成立了亚洲分部,一直为联合国工作的杜蓓琪被派来了广州。

因为怀特家族过于庞大,各类牛鬼蛇神层出不穷,勾心斗角的事比比皆是,陈景恩不想陈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杜蓓琪来广州时,他辞去了在美国的属于怀特家族的所有职位,跟着前来,把自己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广州,创立了“东正集团”。

陈景恩告诉杜蓓琪他们是美国人,在中国结婚没有法律效应,哄着她去办了张中国的结婚证,说是当做纪念。谁知,他转头就拿到美国大使馆公证,让那个小红本成了真正有法律效应的东西。

杜蓓琪知道被坑了,却没提出异议,默认了陈景恩的无赖行为。两人携手二十多年,恩爱如初,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幸福婚姻的典范。

“臭小子,反了你?”陈景恩鹰眸微眯,眼里仿佛淬了一层寒冰,迫人的气势散向四面八方,整个房间瞬间乌云罩顶。

看到他一脸震怒的样子,杜蓓琪及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阿亮,你不是说有急事找我吗?”

陈偏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赶紧向她描述了一番,接着问:“我在Vegas还穿过,你记得放在哪里吗?”

陈偏动员了家里能动用的资源,包括休假中的杜蓓琪,在管家、佣人合力帮助下,在自家别墅内找了一整天,终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陈景恩下班回家,看到人仰马翻的一群人,赶紧把杜蓓琪拉到自己身边,心疼地叹息:“你就惯着你儿子吧,我看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杜蓓琪嘴角含笑,伸手帮他把一缕垂落腮旁的发丝别到耳后,柔柔地说:“你一直惯着我,见我惹祸了?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不了解幺?”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你觉不觉得他有时候很像一个人?”

她的手移向了他脸上的疤痕处,轻轻抚摸着。原本被刀划破的地方早已变成了一条头发丝粗细的浅纹,不贴面观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脸曾经受过伤。

“像谁?”她问。谁会让大人物陈景恩这幺上心?

“何......”他硬朗的面部线条复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嗫喏着报出一个人名:“何志轩。”

杜蓓琪的手垂了下来,低头思索,已经有些想不起这个名字了。是谁呢?何、何......好熟悉啊,似乎是她的大学同学?

她想起来了,当年,何志轩差点成为她男朋友,因为这件事,还和陈景恩闹过矛盾。难道这幺多年过去了,他还没释怀?

杜蓓琪发现了真相,只觉得不可思议。

陈偏会拉小提琴,又擅长长跑,确实和她印象中的何志轩吻合。所以,陈景恩一直不待见儿子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吃二十几年前的老陈醋?

她被气笑了:“你儿子,每次考试都要考第一,脾气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晚上睡觉从来不穿衣服,每天要刷四、五次牙,换好几套衣服,你敢说他不像你?”

陈偏的长相有几分像她,性格却是十成十像陈景恩,一样的好胜、一样的执拗。有时候,她都分不清楚这样的性格到底是好是坏。她担心陈偏太年轻,一旦钻进死胡同里去,很可能走不出来。

听到杜蓓琪的话,陈景恩的表情刹那放松下来。

他在人前冷戾严肃,人后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妻奴。杜蓓琪是他的要害、他的弱点,他捧在手心里珍视的人。唯有她能制住他,抑制他心中呼啸奔腾的戾气,让他平静,让他顺从。

多年前的那场事故让他一直被噩梦困扰,束缚在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心,像是被乌云遮盖了一处,变得不完整了。遇上杜蓓琪之后,他终于拥有了付出和爱的能力,不再自欺欺人,不再伤害他人,因为,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生活变得万分光明。

无论是烟雨朦胧的海山,还是灯火辉煌的纽约,亦或者是现在古老而时尚的广州,只要和她在一起,他觉得任何地方都开满了鲜花,每一时每一刻都阳光普照。她是他的救赎,他的宿命,他的一切。

杜蓓琪在他腰际捶了一下,陈景恩莞尔,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太夸张了,拖过她的手,把她搂在身侧,在她嘴角吻了吻:“不敢。老婆仔,你说的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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