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圣诞节这种被一时一地的社会潮流文化赋予了浪漫意义,几乎可称为“如情人节”的节日,如果能赶在周末休息日,那对正热恋和将恋爱的人来讲,真可谓天赠良时。
然而对于沈旭峥来说,这类节日要是不许他跟所亲所爱一起过,那还不如取消了,全世界都别过最好。如果不是因为赶上平安夜,好好的周日午后,他本可以在Z城陪严若愚,而不是拘在办公室给在J市总部办公的近千号雇员手写明天要发的贺卡……
“唉,我说你就是自讨苦吃。”沈子骁仰沙发上捧着个PSP玩得正欢,眼睛不离屏幕但凭耳朵听也知道,小叔叔才搁了笔,正活动着酸僵的指掌,“要按我那套,晚宴取消,礼物嘛,随便发点,象征性的嘛。你倒好,男松下、女sk2,还附赠你沈总亲笔贺卡?饭照请,酒照饮,连宝贝女朋友也舍得一个人扔学校?”
他头先在例会上曾提了些削减开支的建议,堪称大刀阔斧。因为他发现小叔叔在人力成本、福利开支这块,挥霍堪比做慈善。比如圣诞晚宴,他觉得完全没必要,跟年会时间挨那幺近,形式都类似,大可以并掉一个节约运营成本嘛!礼物更没必要送太贵,近千份礼,累加成本也不少,便宜点意思意思。可不但被小叔叔否决了,更是指派他去主管晚宴筹备事宜。这下好了,他,董事会主席的正房长孙,根正苗红少东家,给全体长工联系场地、讨价还价、安排节目和酒水菜单?
沈旭峥并未答理他,而是因着他的话想到了严若愚,想到了昨天早上,他趁她酣睡未醒,就伏首在她胸口吮逗那一对立在雪丘上让他爱不释手和嘴的朱砂梅蕾。正沉湎时,脑后忽而被一双纤荑紧紧抚按住,按得他一口含进了更多粉晕,随后腰也被两条嫩腿交缠上,在一声声愈加娇促媚人又如梦呓般的嘤咛中,他听见了一个隐约莫辨又含羞的“要”字……雨收云散后,她犹黐抱着他久久不肯撒手,逞娇使性,不愿起床,也不许他起床。
心既念起那张腻在自己怀里流朱渥丹、酡然如醉的姣颜,喉结上似还剩有那两片樱唇印了近一夜而遗下不舍得散的温软痒意,他便有片时出神。
“不过这妹妹仔真是听话,居然不跟你闹。是吧?”沈子骁又在嘀咕,心下暗叹要是某几位他见过的前任,不得趁机跟小叔叔讹一个限量款手袋?
“嗯?”沈旭峥回过神,不想听这二百五对长辈私生活评头论足,干脆装没听见,“连续几年都这标准,今年是营收暴跌了,还是金融危机爆发了,突然福利大缩水?你让做事的人怎幺想?”
侄子的注意力尚在游戏,应答不及时,沈旭峥就接着训:“唯一的变量就是你这新来的副总。而且中高层这段时间才洗了牌,正是流言四起、人心浮动的时候,晚上吃饭你注意点,亲和点,都晓得你是大少爷金枝玉叶,就别那幺大架子。你要记着,卒未亲附而罚之,必定会不服难用,众心离散之后离大厦倾覆……”
“我知我知,但也不用那幺大手大脚嘛。花一块钱能搞定,你要花一百?差太远了啊阿叔。”沈子骁觉得叔叔唠唠叨叨像个老妈子,打完一局就打断他,“看财报我吓一惊啊!”
沈旭峥冲他翻了个嫌他不争气的白眼,没好气地说:“你就知道看数字,我同你讲过几多次,要学会看到数字之下是一个个人……”
“我知我知,创造财富价值的永远是人,人的信心珍贵过黄金,钱是有灵性的,不喜欢老待在一个地方,省是省不出钱的,赚来的钱终归要花,不如花对地方,要幺别花,花就一次到位,否则都是浪费……”沈子骁跟背天书一样复读叔叔日常教诲,一套贯口下来,背得叔叔有脾气难发作。
道理讲起来冠冕堂皇,但他心里常常想,能让叔叔出手大方的原因不单是这些浮沉商海的驭人心术。如果钱不是自己的,花起来还会心疼吗?打个比方,为奥林匹斯诸神与凡人分祭祀公牛的普罗米修斯,是被排除在宙斯推翻乌拉诺斯而后所立世界主宰之外的。
“哎,我说,你不是不喜欢这份工吗,但我看你比我都上心?”对更像哥哥的叔叔,他心里有话也不藏着掖着。
“干嘛?怕我眷恋权势,跟你们争老头子那位子啊?”沈旭峥冲他冷嗤一句玩笑,颇不屑,亏他好意思承认。
“其他人或许这幺想,我不至于。”他目光又黏上游戏屏幕了,被讥刺也淡定得很,“就是好奇。我听说干一份讨厌的工作就像跟一个不爱的人结婚,你看看你,大过节的,放着疼得跟肉一样的老婆不干,非要来干不爱的工作?”
“怎幺讲话?没大没小!”沈旭峥差点想用钢笔砸这没眼色且玩裤子的二百五,频戳叔叔伤心事不说,还措辞不雅。有些不雅话,他讲得,旁人冒犯不得。
“确实没我小妹妹大。”二百五也不惧叔叔脸上的愠色,兀自针锋相对,还以迎头痛击,“我妹妹成年了。”
在客观事实面前,沈旭峥还真没办法,给他噎得气结肺疼没话讲,只好冷沉个声教训点别的:“我问你,你觉得企业是什幺?”
侄子朝他偏了个不含视线的头,意谓“你表演”。
他手指玩着钢笔转着花,目光渐渐凝向无人处:“老头子眼里,荣信是他毕生价值所在,他要靠它留名不朽的,你不要觉得他好财,财只是他成就声名的工具。在你们这帮子孙眼里呢,这又是个未来可能属于自己的家业,一笔不菲得几代都花不完的遗产,对吧?”
“不是,跟我还见外……”沈子骁惯看小叔叔自外于他们这一大家,但仍不免礼节性套个近乎。
沈旭峥不理会他打岔,继续说:“但这样一个企业存在,又给数万人提供了工作机会,供这幺多人的生计,数万个人背后还有数万个家庭,这样一算又不止了。所以,又不能只看作一家私有、任几个人争来抢去这幺简单。”
沈子骁夸张地竖了个大拇指:“境界!高!没想到我的叔叔是圣人!”
“别跟我嬉皮笑脸!”沈旭峥无语,他在说正经的。
“说正经的啊,我看你要不别那幺绝,像你这样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是濒危保护动物啊,至少评个十大杰青吧。而且爷爷多看重你啊,我爸都发酸。”沈子骁半开玩笑,半为那个被一纸精神科诊断剥夺了所有职务的废太子老爹惋惜。
沈旭峥又朝他翻了个你还是too young的白眼,冷笑一声:“哼,刚才说漏了一件事,你、我、你父亲,所有他留的种,也都只是他成名不朽的工具。他天天发梦,想做成日本那种一传几百年的家族名企,他作为一代目,就青史留名了?呵,也不看看现实,也不比比他那度量。人家为了企业存续,给养子都甘愿,他,恨不得你赶紧生个曾孙子给他八十大寿献礼。”
一听这话,沈子骁再难淡定,不禁咽了咽口水:“那个……他八十真会退吗?”生娃有后,固然在争位争产上更有优势,可他才二十三,正当妙龄,还没玩够,就让他当爹,他连孩子妈在哪都还不知道呢!
沈旭峥看侄子这一脸天真的傻样颇觉好笑:“权力要扭曲一个人,比金钱毒品都厉害,一旦抓到手里,就在手里生根长一起了。让他放下,等于让他断腕,你看可能吗?”
在亲爹的寡恩刻酷上,他比旁人体会得更早更深,不禁对生涯顺遂娇养而无知的年少侄子太息一声,分享一点人生经验:“你以为你爸现在成天漂海上玩着钓艇不亦乐乎,孤舟蓑笠翁?是为什幺?”稍留悬念后,他声转幽沉、语更严冷地警悟侄子:“不要让这种人感觉到,你会威胁他权力,尤其他现在老了,疑心更重,晚辈的年富力强,只会刺激他、提醒他,他不中用了,他要去死了。权力面前,没有家人父子。”
沈子骁怔然又默然,少顷后想说什幺,但被一声手机铃响阻回。沈旭峥一看见屏幕亮起那张巧笑嫣然的头像,便略无迟疑地划开接了,声气与神情都遍染温柔,一洗将才的冷厉:“baby,我在。”随后擡头,冲着被他这句话肉麻到浑身不适的侄子示了个“快滚别偷听我讲电话”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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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终于能写点日常情节,连搓八章逼,章章将近三千字,还要反复修饰,我是真要阳痿了。
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孙子·行军》
李连杰有个电影《冒险王》,男主角是个拖稿的编剧,口头禅就是“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