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译打小就和别人不太一样。
过节会有送电影下乡的活动,夜幕还未降临,村里的人就会拿着板凳带着蒲扇、揣点瓜子拖家带口地在村部早早等候,这是为数不多的集体娱乐活动。
放的电影一般都是打仗的片,枪响枪灭,刀起刀落,屏幕就一片血色,一片尸骸,当场小孩就会吓得嗷嗷直哭,大人就一边哄孩子一边又舍不得离场,哄不好又骂骂咧咧。
萧承译从不会被吓哭,相反他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他妈妈困得睡着了,他还瞪大着眼睛看,最后结束了他拎起小板凳,然后叫醒妈妈,两个人一同在夜里中回家。
五岁那年,一天放学,村小的老师喊住了萧平。
她告诉萧平,今天学校考试,二年级的试卷萧承译轻轻松松做了出来,你家有没有什幺关系,找找看,给孩子送去城里读书。
新学期开学,萧承译去到了城里的树人幼儿园,他们搬进了一个很大的院子。
萧承译来到城里学会的第一件事是察言观色。
不会做的事,没用过的东西,他就先看别人怎幺做,然后自己再做,他学的很快。
幼儿园里的大多数孩子,他都和他们说不上话来,他不喜欢奥特曼,不喜欢打架游戏,他已经开始认识很多的汉字,读带拼音的书。
可他妈妈告诉他,要和院子的孩子好好相处,尤其是盛知微。
盛知微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但她玩的结婚游戏很幼稚,永远都是那一套流程,萧承译永远都是洒花瓣的花童,好在在他不耐烦之前,她的兴趣又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她爱上了漫画书。周末,她就会到树人小学后街的新华书店去看书,一看看一下午,看完了回家就讲给她爸爸妈妈听,她爸爸妈妈做完生意累了一天,听的敷衍,嗯嗯嗯个不停,萧承译坐在屋外倒是听的认真。
萧承译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羡慕的情感。
他周末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翻一些已经破旧的书、写字,反复拆卸东西,给无聊的结婚游戏当花童是唯一能和很多人接触的时间,想来也是快乐的,可现在这个游戏也不玩了。
又是一个寻常的周末,知了叫个不停,萧承译的妈妈在一旁做手工活,他趴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笔。
突然她就闯进了这片沉寂中。
“阿姨你好。”她笑得甜甜地打招呼。
萧平擡起头,看见是房东家的孩子,忙打招呼,“哎微微你好,进来坐坐?”说着就起身找凳子。
盛知微摆摆手,“阿姨不用了,我来找小弟弟。”
“嗨小弟弟,”她冲他挥挥手,“我要去书店,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书?”
她的父母都出去工作了,只剩她一个人在家,周沛的周末则被兴趣班排满,大家都有自己的事,都要上兴趣班,她一个人觉得孤单,在院子里乱转,就看见了同样发呆的萧承译。
他下意识就想冲出去,萧承译望了望他的妈妈。
萧平看着萧承译恨不得立刻飞出去的样子,想着自己最近忙着找工作,整天让他闷在屋里,心下愧疚起来,说了好。她又掏了掏口袋,想了想,递给萧承译一张五元纸币,“和姐姐一起买好吃的。”
五块钱在当时能买许多许多的东西,萧承译把钱折好,放进了口袋。
“注意安全啊。”
盛知微像领了什幺大任务,拍了拍胸脯,“阿姨,包在我身上。”
出了院子,盛知微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这是她第一次带比她小的孩子出来玩,虽然已经是烂熟于心的路,她还是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紧张。
“我看阿姨都叫你小译,我可以叫你小译吗?”
萧承译僵硬地任她牵着,“可以。”
“好的小译,你可以喊我姐姐哦,就叫盛知微也行。”
“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啦。”
进了书店,盛知微就想直奔漫画区,但今天不一样,她还牵着小弟弟的手,她是大姐姐,要带着小弟弟玩。
萧承译看着满目的图书,说:“我想到处看看。”
“需要我陪你吗?”盛知微问。
“我自己就可以。”
盛知微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听他这幺说之后就跑去了漫画区,萧承译暗自兴奋地转了一圈,努力辨认着书店里大大的分区牌,有的他认识,有的他不认识。正当他小心翼翼翻看一本书的时候,盛知微不知从什幺地方跑了过来,凑到他身边,看了眼他手中的书。
“《夏洛的网》?小译你都认识字吗?”
他点头。
“好厉害呀,我家里也有一本《夏洛的网》,回家了我拿给你。”
她想起此行的目的来,忙不迭地说:“我在那边,”盛知微指了个方向,“等你选好看哪本了,就拿着它去找我呀,拆了封皮的书都可以随便拿着看。”
说完就跑去角落了。
萧承译选好书去找她的时候,盛知微正捧着本《乌龙院》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萧承译拿着书坐到了她的旁边。
周六热闹的书店里,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靠在角落里忘情地看着书,偶尔萧承译遇到了不认识的字,盛知微就告诉他。盛知微看到了笑翻天的内容,也会给萧承译看。
两人看到了五点多,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面包店,两人经过时一阵浓郁的香味把两人包裹住,两个孩子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盛知微突然说:“小译你等我一下。”然后就跑进了面包店。
出来的时候,她一手拿了一个面包,金黄的面包穿在一根木签上,散发着香味。
其中一只已经被咬了一口,露出里面的豆沙馅,她把另一个递给他,“小译你的。”
萧承译一只手在口袋里紧紧捏着那张五元纸币,他犹豫了下没接,盛知微突然把她的那个面包朝嘴里一咬,然后把面包塞进他的手里,“可好吃了这个面包。”
盛知微松开手,萧承译赶紧捏住面包,跟着她往前走。
他轻轻嗅了下面包的香气,然后不可抗拒地咬了一口,一种酥软香甜的感觉瞬间充斥口腔,也慢慢消除了两人之间的陌生。
“下个星期我们还来吗?”萧承译问。
“好哇,那还周六?到时候我去找你。”
这个刚认识的小弟弟这幺依赖她,这让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很愉快的感觉。
她朝萧承译伸出小指,“一言为定。”
萧承译也学着她弯曲四指,盛知微一下子勾紧他的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转眼间暑假就到了。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萧承译吃完晚饭后不久天空就电闪雷鸣,过了会又狂风大作,卷起一片尘埃。
萧承译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惊醒,看见他妈妈起床准备出门,迷迷糊糊问:“妈妈,你去哪里?”
“小译你醒啦,微微姐姐的爸爸妈妈今晚回不来,我去看看她。”
“我可以一起去吗?”
“外面下了雨你还去吗?”
萧承译点点头。
“那好,你把伞拿着。”
萧承译立刻从床上爬下来穿好鞋,拿起他的小伞,跟着妈妈出门去。
雨刚刚转小,但仍狂风大作,吹得周围的树哗哗作响。
“你慢点走。”
萧承译抓紧伞把,“好的妈妈。”
主屋的灯亮着,灯光从窗户透出来,照得萧承译脚下的路一片幽蓝,萧平敲敲门。
“微微,你睡了吗?我是萧阿姨。”
没人应。
“微微!”
母子两在门口等待时,门突然就被打开了,穿着粉红睡衣的盛知微哭得两眼通红。
又一声雷声轰鸣,盛知微吓得一抖,哭喊出声:“阿姨,我想妈妈了!”
萧平赶紧把孩子抱进怀里,“不怕不怕,阿姨在啊。”
把盛知微安抚好后,萧平把两个孩子带回了她屋里,又给盛知微父母打了电话。
挂了电话,萧平坐到床边拉着盛知微的手,“微微,今晚就在阿姨家睡可以吗?”
“但阿姨家只有一张床,你介不介意挤一些?”
盛知微最怕打雷天,以前都会抱着奶奶睡,今晚一个人,她把所有的灯开着,把所有的玩偶抱在怀里都挡不住雷声。
她用力摇摇头,“阿姨我不介意,谢谢你。”
“那好。”萧平慈爱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睡吧。”
一旁的萧承译默默地从床尾挑出一本故事书,递给妈妈,“妈妈,今天讲这个故事好吗?”
妈妈望着封面上的题目,笑着说:“那你快躺下,我给你和姐姐讲故事。”
萧承译躺下来,望着身旁盛知微的侧脸,眨巴眨巴眼睛,就闭上眼睛听故事。
萧平的声音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温柔地在小屋间流淌着,盛知微好奇地睁着眼,她已经好久没有听过睡前故事了。
“雾中的你。”
室内一片昏黄,萧平柔美恬静的声音在这个雨夜响起,像是柔软又坚韧的保护罩,一瞬间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
“这是你。当你想哭的时候,你就会盼望起雾。
起雾时,你就会走出家门,在心底轻声呼唤。”
盛知微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她的眼前好像也弥漫了一片大雾,她侧过身,抱住一副柔软的身体,像是抱着她的绒毛小兔,慢慢地,慢慢地走了进去。
故事讲完,萧平笑着望了会两个孩子拥抱在一起熟睡的样子,便下了床继续做没做完的手工活。
雨下了又停,风吹来又吹去,“拉钩上吊不许变”的诺言在岁月流转中一直坚守着,盛知微生活在这里,又比他大几岁,因此教给了他很多的东西,也帮助他度过了最初的适应阶段。
等春去春来,萧承译和盛知微也慢慢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