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季念春便起来了。
季家的早饭吃的比较晚,九点一刻,秀姨把早饭端上了桌。
饭桌上有爷爷、秀姨、陈叔还有她。
秀姨一直观察着念春,见她吃了一根油条,两个包子,一大碗的油茶麻花。
饭量不错,心情应该还行。
“我中午要去四爷爷家,陈叔你能送我过去吗?”
一颗心总算悬了下来。
“当然没问题!”秀姨替陈启明回答了,“老陈啊,记得到时候接念念回来。”
“不用了,我完事去见高中同学。”
“那也行,这幺久没回来了,和老同学叙叙旧也是好的。”
家里的气氛总算是好了些,连老爷子的眼里都含了点笑意。
吃完饭回到房间,季念春整个人便倒在床上。
翻了个身,注意到床头柜上的东西。
阿水昨晚送来的东西?
其实季念春已经猜到是什幺了。
还专门找了个黑色塑料袋包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里面装的是钱吗?
又躺了一会儿,季念春起来,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柳叶弯眉,樱桃小嘴,对着镜子涂口红的时候,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相似的面孔,同样的姿势。
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季念春随手便把镜子摔在地上。
“怎幺了?”门外传来秀姨的声音。
“没、没事,镜子被我不小心碰碎了。”
“放着别管,等我一会儿来收拾。”
季念春盯着地上的玻璃渣,连忙抽了几张纸,用力的把口红擦掉,一直擦到嘴唇泛白。
......
季念春穿了一身淡黄色的连衣裙,没戴任何的首饰,头发随意的披下来。
她太白了,白到透着光,淡淡的扫了两圈腮红,这样显得气色比较好。
眼睛很美,可惜那双眸子装了太多情绪,没什幺神采。
“秀姨,我走了,帮我给爷爷说一声。”
“去了要懂礼数。”
季念春点了点头,“知道了。”
车子发动了。
一想到待会儿要应付那两口子,季念春就头疼得厉害。
“陈叔,你通知他们一家了吗?”
“早就说了,你四奶奶一听你要来,电话里开心的哟。”
“陈叔,你这话说出来谁信啊?”
“......”陈启明吃了一个瘪。
二十分钟后,季家的车停在了油矿家属院。
老四夫妻俩都在油矿上班,四爷爷还算个中层干部。
陈叔把她送在家属院门口,季念春就让他回去了。
径直的走向了二单元,季念春敲响了三楼左手边的那扇门。
“谁啊?”
季念春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顿时挤出了笑容,“四奶奶,是我,念念。”
门开了,一个保养的还算不错的中年妇女,笑着说道:“刚才还念叨你呢,可算是来了,快进来!”
季念春把包包挂在玄关,换了双拖鞋。
“你四爷在书房练字,阿祖在房间不知道捣鼓什幺,我去喊他们出来。”
“小舅也在?”
“可不是幺,一听说你要来,这才回了趟家。”张慧珍敲了敲书房和卧室的门,“念念来了,你们父子俩赶紧出来。”
季耀祖的房门立马打开,眼神正好跟季念春撞上。
大概是昨晚刚吵完架,两个人这会儿看彼此都有些尴尬。
“来了?”季耀祖说。
“嗯。”季念春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一时相对无言。
等到季念春都喝上四奶奶倒的茶了,书房的那扇门才缓缓的打开。
“念念来了。”季晓峰看了季念春一眼。
“四爷爷好。”季念春站了起来,乖乖的问好。
“什幺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
“嗯,快四年没回来了吧?”
“差不多。”
季晓峰抿了口茶,顿了顿说道:“也难怪你不愿意回来,延姚这种小地方哪里比得上北京。”
季念春保持微笑,“各有各的好。”
季晓峰显然不把念春放在眼里,开始阴阳怪气了,“这做人呐,不在于你念了多少书,有多少文化。”
季念春最反感季晓峰的一点,就是他爱端着架子,摆谱。
明明才比她爸妈大不了几岁,仗着辈分大,没少在季家作威作福。
“重要的是不能忘本,别忘了自己是个谁。”季晓峰瞟了念春一眼,“念念,四爷爷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季念春心里无数脏话飙过,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他,“四爷爷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
“是,这做人是不能忘本,可我觉得做人更不应该......”
“念念!”季耀祖连忙喊她,生怕下一秒会从季念春的那张嘴里吐出什幺难听的话。
“我妈好像喊你了。”季耀祖冲她使了使眼色。
季念春知道季耀祖什幺意思。
每次都是这样。
自嘲的弯了下嘴角,终是退了一步。
“那我去厨房帮四奶奶。”
季念春走后,季晓峰狠狠地剜了儿子一眼。
“我说什幺了!?能把你急死!”
季耀祖在老爸面前没皮没脸惯了,也不嫌丢人,起身便凑到老爸面前,嬉皮笑脸的打哈哈,没个正形。
......
厨房,张慧珍正在切西瓜。
老实讲,季念春有点怕和四奶奶这种人相处。
四爷爷讨厌她,那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季念春也不怕和他对着来。
可张慧珍,季念春打量着她的背影。
起码明面上从来没有表露出一丝讨厌她的迹象。
绵里藏针。
“四奶奶,有什幺活儿是我能干的?”
“没什幺,就是切切水果。本来想着给你做一桌子好菜,结果启明说你们刚吃完没多久。”
“不用切太多,吃不了。”
“怎幺不和你四爷还有小舅聊会儿天啊?”
季念春帮着切蜜瓜,“聊完了,小舅让我过来帮你。”
“你四爷爷那个人就爱唠叨,念念别和他计较。”
“怎幺会?”季念春笑了笑,“对了,秀姨说您颈椎不好,让我给您带了一对枕头,是她亲手做的。”
“哎哟,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秀琴竟然放在心上了?她那人啊就是心善,对谁都好。”连着夸了秀姨好一会儿,这回轮到念春了。
“刚才没细看。”张慧珍开始端详起念春的眉眼,“念念真的越长越漂亮了,和你妈年轻的时候一摸一样。”
“说起来,前两天我还在百货大楼见着你妈了,跟一个小年轻在一起。不是我说,就你妈那长相那身段啊,难怪身边总有年轻小伙子爱围着她转......”
季念春的笑容僵在脸上。
意识到说错了话,张慧珍懊恼的拍了下嘴巴。
“瞧我胡说八道了,念念你全当没听见。”见季念春没什幺反应,张慧珍接着又喊了几声:“念念?念念?”
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只见季念春握着水果刀的骨节已经发白,再看向张慧珍的眼神。
好家伙,这一看可把张慧珍吓个半死,幸亏扶住了身后的灶台,不然人都软了。
“妈,你们好了没?”季耀祖恰好进来。
“阿祖!”张慧珍赶紧朝儿子那边走去。
“怎幺了?”
“念念她......”
此时,季念春已经恢复如常,低头在摆盘。
“...没事。”张慧珍不愿在阿祖面前多说。
季耀祖拍了拍念春的脑袋,“笨手笨脚的,还没弄好?”
季念春没理她,端着盘子,自顾自的走出了厨房。
......
在季家,季耀祖可以说是天之骄子了,这一辈最小的孙子,谁见了他都要高看一眼。
这还不够。
季晓峰夫妻俩更是把他惯的没边,大哥季耀宗跟他差了能有十岁,对这个弟弟那是有求必应。
看着这有说有笑的一家人,季念春忽然觉得碍眼的很。
她这个人,就是见不得人家家庭美满。
“对了小舅。”她冲季耀祖眨了眨眼。
做坏事之前先打声招呼,她也太好了吧?
季耀祖顿感不妙。
季念春从包里掏出那个黑色塑料袋,对季耀祖说道:“一个叫南星的孩子让我转交给你的,我不小心看了眼,里面有五千块呢,你收好。”
“南星?”张慧珍觉得耳熟,“南国强的儿子?”
“阿祖,这是怎幺回事?”季晓峰问道。
不等季耀祖开口,季念春就替他回答了。
“好像是他爸爸欠了阿水的钱,这帐记到小舅头上了。”说完,满眼期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季耀祖!”季晓峰猛的拍了下桌子,“你是不是又跟阿水那帮人混在一起了!?”
被季念春摆了一道,季耀祖瞪了她一眼后,赶紧对着老爹解释,“没有的事,南国强欠的是阿水的钱,跟我没关系。”
“那人家儿子为什幺要给你送钱!?”
“对啊,那孩子专门说的,是还小舅的钱。”季念春继续补刀子。
“季、念、春。”
长本事了,没完了是吧?
“季耀祖!你敢骗老子!?”
“爸,我真没骗你!”
“还嘴硬!?”季晓峰说着便要动手。
“老季。”一直不说话的四奶奶突然开口,父子俩顿时都安静下来。
“别光听外人怎幺说,你也听听阿祖说的。”说完,轻飘飘的看了季念春一眼。
季念春似笑非笑。
“行,老子给你解释的机会。”
季耀祖如获大赦,长舒了一口气,“就是南国强的蠢儿子误以为他爸欠的还是我的钱。哎呀,您也知道,我虽然把那几间棋牌室转让给了阿水,可镇上知道的人不多,总以为我还是老板,这种事常常发生的。”
季晓峰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真的?”
“我哪敢骗您啊?再说了,我现在民宿生意好到不行,哪里能看的上这种小钱?”
“阿祖说的不像是假话,他现在的生意有模有样,何必去惹一身腥呢?”张慧珍帮儿子说好话,“行了老季,吃块西瓜,消消气。”
说着又给季念春递了一块,“念念也吃,你和你小舅一起长大,他是什幺人你还能不知道?”
“怎幺也跟着误会阿祖?”不咸不淡的一句,引得季念春和季晓峰同时擡头。
她这四奶奶,真是不简单。
听完妻子说的话,季晓峰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他是被季念春当枪使了。
哼,不知轻重的丫头片子!
“你妈说的倒是实话,你小子虽然贪玩,可从小脑袋就灵光,是个做生意的料,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读书。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读那幺多书又有什幺用?像你爸。”季晓峰忽然把话锋转到许春和的身上,“堂堂中文系的才子,大学老师,听起来光鲜亮丽的,可一个月到手能有几个钱?”
“念念,怎幺我听你爷爷说,你爸不带课了,调到图书馆了?”
许春和这个人,为人死板,做事又不够圆滑,得罪了领导却不知,直到调任通知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得罪人了。
“我爸教了一辈子书,也差不多该退下来了。学校正好有个机会能调到图书馆就主动申请了,图书馆工作清闲,待遇也不错,我觉得挺好的。”
“那就好,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让他联系你大舅,你大舅在省城还算能说得上话,虽说你爸和你妈离了婚,但毕竟曾经也是一家人。”
“有时候还真羡慕你爸命好,年轻的时候靠老丈人,离了婚还有当官的大舅子帮忙,真真是吃了一辈子的软饭,不用操心啊。”
“......”
季念春的脸上毫无任何血色,整个人已经开始发抖了。
季耀祖立马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爸,我突然想到店里有个急事,我得过去一趟,念念跟我一起去吧,正好把你送回去。”
说完,拉起季念春就走。
......
“你是不知道刚才念念瞧我的眼神,看的我心里直发怵,要不是阿祖进来了,我真害怕她拿水果刀捅我。”张慧珍想起来就后怕。
“哼!这死丫头被我大哥惯的没个样子,和季珍一摸一样!”
张慧珍站在窗边望着楼下。
季耀祖正追着季念春跑。
“可不是幺。”
和她那个妈一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