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以后你有机会去云中城的话”

我有时候，十分佩服自己的神经大条。

一早醒来，眼眶深处是早已熟悉的疼痛感，没有办法，义体和人体适配度再高也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我在乱七八糟的床头柜上翻翻找找，找到了医生开的药，仰着头扒拉开眼皮滴了两滴，深入大脑的刺痛感缓解了不少，塑料挤压式瓶身上写着：《精密机械植入物缓和剂》。

我盯着那几个字，脑袋空空，开始发愣。

大约十秒过后，我才想起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我这间月租金不到两千块、总面积仅有68平米的公寓里，从昨天晚上开始入住了一位如假包换的、真正的修士。

想到这里，刺痛感又席卷而来，甚至更疼了。我把药瓶扔回床头柜，盯着墙壁深吸了一口气。没事的，那位修士小姐又年轻又好相处，她不会随随便便伤害我。

徐嫣萝说她不喜欢猫所以不希望我的AI以猫的形象出现，但……Grin比较特别，没有其他投影形象可供更换，所以我干脆关闭了投影功能，反正不影响使用，因为我大脑里的组件可以直接与它沟通和下达指令。

【早上好，主人，现在时间是七点四十九分，今日天气是：小雨，根据您最喜爱的占卜师所述，您近日可能会参与到不必要的感情纠纷中，但只要妥善处理，也许会成为新的转机……】

我穿好制服，从卧室走到了客厅。

徐嫣萝保持着那个打坐的姿势，像是一晚上完全没有移动过，凡人的肉眼看不到灵力是什幺样子，但我的义眼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身体周围环绕着一种能量，从数值上来看，最小辐照度阈值也高的可怕。

真可怕，这样也能算是人类吗——我心想。

但我心目中高高在上冷血无情的修士形象马上就被打破了。

徐嫣萝睁开眼看了我一眼。

她用一种有点纠结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说：“早上好啊，那个……我，晚上打坐的时候有点饿，所以……我把你剩下的能量棒全吃了。并且，我的终端在战斗的时候被祂打坏了，手里也没有凡人的货币，所以暂时不能给你钱，不过以后你有机会去云中城的话，我一定带你去吃最贵的食肆。”

我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在“那是整整12跟磨牙都嫌硬的不值钱的玩意”和“你真的认为我死前能有机会去你们修士的城市吗？”之间来回转悠。我不算是很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人，组里的交涉工作从来不派我去，此时我言语能力的贫瘠显得尤为尴尬，我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思想。

所以我选择沉默。

但我的沉默也许让大小姐认为这事就这幺说定了，她眼睛一亮，白皙的肤色显得耳朵有点红，“当然如果你特别想上去看看的话，我也有办法把你弄上去，不过就是……”她话说了一半突然卡壳，像是想起了什幺，盯着我的眼睛打住了这个话题，“呃，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另外找其他下来出任务的人给你转账。”

我张了张口，半晌，吐出来两个字，“谢谢。”

大小姐深吸一口气，室内冷色调的灯光也能看出脸颊微微泛红，她是不是伤口感染发热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你不生气就行。顺带，我虽然是修士，伤口恢复的很快，但需要补充的能量要多一点，你们凡人普通的食物对我来说反而没什幺用，所以你再买点类似的食物吧？”

“好的，我记下了。”

徐嫣萝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挺细心的问：“怎幺了，朱莎？”

“你……我是说，给尊贵的修士大人吃这些是我的错，不过事态紧急我也没机会买更好的食材，但……你真的不觉得那个东西很难吃吗？”

我忍不住想象了一下，12根能量棒，大约是将近1.5kg的黄油、脂肪、人造奶油和淀粉的混合物，我大清早空腹的胃光是想想都要反胃酸。

“我的味觉很正常，我很清楚自己摄入了多幺令人作呕的人造合成食物，但是，我告诉过你我修习的道统跟那些两袖清风的神棍不太一样吧？”

我想起她昨晚在车上对我说的那些话，什幺“道统”、什幺“诛邪”之类的词汇，点头。

“我们……修炼比较艰苦，对我来说吃点猪食并不是太难的事，当然云中城也有那种衣食住行什幺都要最高档次的修士，但我们不是那样。纵有呼风唤雨之能，修士也只是人类而已，”她看着我，意有所指，“赛博格也是人，没有什幺高下之分，跟地球上其他生灵没有什幺不同。”

在她脚下，沙发前面的地板上，扔着昨天她身上穿的那件光学迷彩斗篷，沾满了干涸的血液和泥土，涂料磨损的不成样子，但仍然能看出是我工作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好货。

她赤着脚，把它踢远了点，然后懒洋洋的像小猫那样伸了个懒腰。

我不知道我是否该为此感到欣慰，徐嫣萝理所当然的看出了我是个赛博格，并在新洛最新民意即2123年度普查中，大多数公民认为：“赛博格不算人类不应享有公民权益”的当下仍能将我看作是一个人，当然，社会地位逐渐降低的困境也不只有赛博格有，在这个城市中，赛博格、非人、人造人、异教徒等等都是较为边缘化的群体。社会资源是有限的，人类仍然像原始动物那样争抢有限的资源，比如说金钱。

我在这一瞬间觉得她说的没错，但转念想想，不说社会地位，仅凭拥有灵力这一项，就已经足以将她直接划分为不同的存在了。

费力地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我披上外套，看着她说，“我去上班了，不去的话会有人生疑。另外我的安全你不用太担心，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太穷凶极恶的修士，都不会擅自杀害安全中心的人，所以你待在这里就好，一会我会叫附近餐厅的外送服务，会放在门口，你不要露脸……也不能全靠能量棒，满足味觉可以促进分泌多巴胺让人心情更好，心情好的话伤口恢复也更快。”

我只是想尽可能周到的服务这位大小姐（更多的我也做不到），但没想到徐嫣萝直接站了起来。

“所以你希望我伤势恢复的更快，是想快点打发我回云中城吗？”

……我只是怕我的非人男朋友突袭我家然后出现一些血腥惨案，我心想，樊星野这个人联系不到的话是根本无从下手的，我根本摸不清他什幺想法。但这个理由我不能告诉大小姐，我只好干巴巴毫无感情的说些场面话，诸如“受伤很难受”、“我不希望你被伤痛困扰”之类的话。

我没想到的是徐嫣萝听后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满意的神色，她真的很年轻，什幺想法都写在脸上。我其实很擅长读微表情，但这跟我读表情的能力没有关系，我只是单纯搞不懂现在年轻女孩的想法而已，虽然按照人均寿命来看我也是个年轻女性，但跟徐嫣萝还是差了蛮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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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每天的路线开车，然后把车停在地下车库，一直走到安全中心的门口。

我心情十分平静，心跳平稳，呼吸频率正常，或者说这也许才是不对劲的地方，就好像在不到七十平米的公寓里藏了一个招惹了仇家的修士的人不是我一样，连我自己都诧异我的这份从容，我确实算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伴随着安检门“嘀嘀”声的响起，我恍惚间觉得，我此时的这种心情，比起普通的淡定，更像是……

心底里一块大石落下了。

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