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x塞尔达/旷野之息
添加较多个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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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将苏醒的那一瞬,昏暗视野有如天光乍破,迸开一团明亮的光芒。要等到许久以后,林克才会恍然明白,那就是自己在倒下前辨清的最后一样事物,是塞尔达于绝境中爆发的神圣力量。
他站了起来,追逐着那道声音,追逐着记忆中那团灼烈的光,奔跑在旷野之上,奔向在世界尽头等待他的某个人。
兽肉被窜起的猛火燎得半生不熟,林克并不介意,撕下一块塞进嘴里,血水在草草咀嚼中迸溅,纤维粗硬的肉块一股脑地滑入喉咙,身体里重新生出力量,病态的锈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你问驱魔之剑在哪里?那我怎幺会知道。”负责烤肉的旅行者也撕了片肉,一边吃一边咕哝,“不过说到塞尔达公主,我敢打赌,她指定是个蓝眼睛的美人。”
“她的眼睛不是蓝色,而是绿色。”林克下意识反驳道,心底因男人轻佻的口气顿生不快。“还有,别用那种口气谈论公主。”
那人一愣,笑得呛了一大口酒,“咳、咳咳……你这小子……说得好像真见过公主一样!”
他当然见过公主,至今忘不掉她的双眸,生动清亮如翡翠,并未蕴蓄女神之蓝,却有勇者之绿盈溢其间。
他想起的事情很多,他想起的事情很少。他首先发觉自己是塞尔达殿下的骑士,然后才逐渐忆及作为林克的种种过往。
但林克没再多说什幺,只是从包里又掏出一瓶苹果酒,直灌得旅行者满口胡话,承认他口中的公主的确有双绿眼方告罢休。而他自己也不免载了满身醉意,登上萨托利山时步伐摇晃,险些一头栽倒在那棵樱树下。
也许是想她想得太久,此时此刻,林克竟感到她就站在自己背后,眼神深邃如潭水,金发波动翻飞。
——塞尔达。
林克猛地转过身,视线几近狂乱地四处搜寻,然而樱树周遭空无人迹,唯有枝头一轮圆月高挂,夜风吹落几片淡红的花。
他的嘴唇犹自翕动,熄灭一声没能出口的呼唤。
林克默然垂头,地上水洼浅静微亮,映出一张令皱纹憎恨逃离的脸孔,眉宇并不擅长传情达意,难得被一丝失望割裂。
他定睛观看,两枝静谧公主伴生于此,蕊瓣之间幽光闪烁,纤细投影依偎在勇者颊侧,影子对影子的无形一吻。
倘若在无明的长夜偶遇静谧公主,林克通常会伸手将它摘下,妥帖地收进自己怀里。花瓣譬如宝石薄莹,飘扬在勇者沉定的视线里,幻化成那个人明澈闪光的眼睛。
崖畔浮掠的风凉得发青,山樱簌簌坠个不停,值此片刻,林克并未如往常般俯身摘下那两朵静谧公主,只盯着水中的面影愣了好一会儿,复擡臂在那处皮肤上轻触一回,便放下手助跑几步,借力从萨托利山上跃下。
风声蓦然灌满耳道,滑翔翼舒展开来,现出利特广场上描绘的那幅图案,村庄和驿站依次浮现,零星点缀在勇者眼底。此夜天朗星稀,血月不曾升起,可他仍期盼再次听到塞尔达的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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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听见……那把剑的声音吗?”公主停步回首,金羽似的浓眉略微扬起,她凝眸望向随侍身侧的近卫骑士——准确地说,是望向他背负的剑,嘴唇稍稍一动,打破先前仿佛被铅白定住的笑意。
林克踌躇一下,如实告知塞尔达:“只要我想听,就能听见。”升为王国最年轻的骑士后,他愈发寡言,声音浮在他们之间,几乎像是独立而陌生的实体。
她眨了眨眼,目光移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背,他注意到那对浓密的睫毛在颤抖,掩藏其下的眸光不带一丝对他的厌恶。
那是自那场授剑仪式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地交谈。
然而仅限于此。在那以后,林克深深感受到了塞尔达对自己的抗拒。一半出于对自身职责的坚守,另一半简直像在跟不听话的姑娘赌气,近卫骑士会出现在公主足迹所及的每一处,决不肯被她甩脱。
城堡之外的塞尔达看起来很开心,至少比自己跟在身旁时开心得多。其实要锁定她的踪迹并非难事,但林克现在并不急于让公主发觉他的存在。
林克藏身暗处,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公主。塞尔达换了便服,俯身于草地,她对亲手采集的植物和动物都能表露真心的欢喜,唯独吝于赠他一缕最微小的笑意。
尽管一再告诫自己,骑士不应对主君寄予多余的期盼,他仍不免有些气闷,只不在神情上流露半分。
一逃一追之中,他们逐渐培养起某种奇异的默契,林克总是恰好在塞尔达做完她想做的事后出现,塞尔达也任由林克跟随身侧,允许他一览那间实验室的全貌。
但她不肯回头看他,这让他的记忆中充斥着她的背影。直至沙漠中她跌坐在地,那一刻他方在她眼中寻见自己的倒影,心不觉微微一悸。
还要等到很久以后,久到那间实验室也终究破败殆尽,久到栖息旷野的静谧之花也吐出新蕾,林克再次以旁观者的角度回顾这段记忆,那时他才会明白过来,塞尔达只是不敢正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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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拉鲁在下雨。
白鸥敛翅飞翔,海浪的声音远远近近,紧贴心房回荡,抓一把风闻闻,气味格外潮湿,有一股眼泪的咸涩。林克在屋檐下伸出手,把一滴雨水接入掌心。我喜欢雨。对格鲁德行客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勇者如是回答,思绪几经流转,终又飞回那棵树下。
同一棵树,同一个人,只是少了另一个人,画面便不够完整。记忆中他们一起避过的雨早已止息,相互依偎如夫妻的雕像尚在那里,久经风蚀日晒,线条朴素的面孔模糊成一片。
你会怎幺办呢?塞尔达如斯发问,既是问林克,也是问自己。金发的公主双手置膝而坐,她擡眼望他,汇入雨滴的音色质若叹息,竟像是在朝他求援,向他开放那处她独身可入的战场。
他无数次见证她孤军奋战,在玻璃样锐利的泉水中,或在举国失望的目光前。前者冷得有质,后者刺得无形。他见过她因父亲的责语身体骤缩,就像腹部正中一刀,脊背却还是挺直的。
许多年来,她被女神的凝眸冻结,被国民的低语熬煎,千万人向她灌注祈盼,愿她觉醒神力扫净预兆的阴云。身为持剑的勇者,除他以外世上再无人可与她并肩。他深知使命重无可避,却也想注视他的公主,以行代言朝她表明,你并非独自一人。
不曾变更的姓名,驱魔的剑和显圣的弓,轮回的荣光与战争,不知这一切是否都为促成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相互寻找,直至同亘古的敌手一道,重逢在那片宿怨所凝的血海。可他心中那个想要免除她烦忧的愿望,分明与这段神话的旅途并不相干。
而这个再纯粹不过的愿望,究竟是因何而起,最终又将归于何处?
也许是想求取一个答案,骑士收剑回鞘,踏进公主一人的战场。
回过神来,雨声已由伶仃转为轰鸣,门帘随风轻晃,释出一股海鲜烩饭的浓香,林克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自嘲地想,果然思考太多就会饥饿。
而那个未竟的答案,其实一直尘封在他心底,从不为遗忘所移。
林克伸手至背后,轻握一下大师之剑的剑柄,听得剑灵低声回应。重新把剑从台座中拔出的那一霎,时空无声交错,她于百年前松手离去,体温残留于此际,温暖了百年后尚还虚弱的他。
林克背着剑,大踏步走进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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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血盈盈的月亮撕破天幕,携着硝烟的气息俯瞰人间,昏暗光线之中,污浊魔力四散奔流,她的声音从极遥远处传入耳内,提醒他多加小心。
彼时勇者正为追逐一颗流星跃下塔顶,坠地将碎片捕获在手心。夜风掀开兜帽,鬓边发缕散乱,林克因星辰垂死的光辉而闭目时,黑暗波动起来,浮现塞尔达白裙裹身的背影,一帘长发绕颈泻肩,游漾于泉池表面,自夜幕笼罩的岸边望去,与星光何其相近。
她握拳击打水面,激起数层涟漪,打湿的衣料变得透明,隐约显出其下曲线与肌肤的色泽。她回过头,兀自睁着那双林荫吹凉的眸子,目光泼洒进他的瞳底,复现于他的梦里。勇者突然觉察到了,那个时候,他和他的公主其实只有十六七岁。
追忆化为人形站在林克面前,她看起来如此真切,真切得不像是他妄生的一场幻觉。可当他涉入那眼虚幻的泉水,还没等触碰到她的指尖,她就与荡漾的水波一起隐去。
幻象消散以后,勇者再度只身独影,唯有旷野上一越千里的风掠过皮肤,带走往昔虚无的温度。
年复一年,日升雨降,四季更替嬗变。这世上有人颤动新生的眼睫,躺在母亲胸前啼哭,就有人悄然阖目,骨骼被土地挟持百合淹没。丛草催绿平原间断壁残垣,黑红城堡之上,永恒的黄昏张翅盘旋,时间就于此地落钉入棺,灾厄带毒的呼吸一起一落,逐盏吹熄延廊间长明的壁灯。
——塞尔达仍守在这里。
而她仍守在这里,光辉不灭,形影相吊,与盆中那株迟绽多年的静谧公主一起,照亮了无际无涯的幽暗。
沉眠绵长近死,将记忆的礁岸冲刷得空荡,过往风化成一具嶙峋的残骸,不知何往,亦不知何来。林克自觉口舌笨拙,认定只让手中剑替自己发言即可,此刻他在那位公主的实验室中徘徊良久,实难说清自己到底在思念些什幺,或在懊悔些什幺。
但林克清楚地知道,他想见到塞尔达,现在就想见到她。
他想以这双眼如实刻录她的笑容,以这颗切身心体会她的抗争,以这把剑捍卫她独力支撑的和平。
他理应以勇者林克的身份和记忆迎接久候的她。
毕竟在这个时代里,她是他的塞尔达,唯一无二的塞尔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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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静如新生伊始,黑红的色彩海潮样退去,服色纯白的少女回首相望,百年如一日般对他绽放微笑,绿瞳里揉进些许沧桑。金饰伏嵌在她锁骨凹处,手足所受的淡薄伤迹尚未消去,裙边萦绕着旷野之上的风。
塞尔达说:“谢谢你,林克。海拉鲁的勇者,你还……记得我吗?”
我记得你。我不止记得你,更思念着你。勇者本想这样回答,喉间却像塞了一团浸水的棉纱。心脏在胸腔中怦然作响,他从公主的眼眸间嗅出了森林的芬芳,并非天空,也非海洋,仅是根植于他内心的那片森林,她的笑容簌簌摇动树叶,一片片落进心扉。
和林克记忆中一模一样,她与他年纪相仿,面庞的轮廓犹存些许圆润弧度,曾经她含怒斥他的时候,脸颊饱满,愈发显得生动可爱。
其实他也曾有过伸手捏她脸颊的想法,即使这个念头仅如闪电般掠过脑际,纵然这对于侍奉主君的骑士而言,这一举动堪称悖逆不敬,但对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来说,倒也称不上有多奇怪。
百年岁月转瞬即逝,他终于能在她瞳中照出自己的倒影。
久违的风迎面吹拂,触感清凉得让她微觉陌生。塞尔达看见林克点了点头,眼里辨不清的情感一齐闪烁。勇者有些踉跄地向她走来,张开淌血的手臂拥抱了公主。英杰服脏污的红洇染在她的白裙上,可又有谁会在乎。
林克将右耳贴在塞尔达的胸前,如愿以偿地听清了她的心跳,一声一声,节律平稳。感受到人体久违的温度,塞尔达没有觉得惊讶,更想不到要推开他,她眼眶一热,伸出双臂搂住他的头颈,闭上了昼夜未合的双眼。
王国久逝,灾厄拂除,现在的他们只是两个紧紧相拥的人,栖息在彼此的臂弯里。
“太好了……你还活着。”林克放任自己待在塞尔达怀中许久,直到周围的风声都安静下来,才设法对她说出这幺一句话。
“我在这里,林克。我就在这里。”塞尔达微笑着,双唇犹自半启,还想要对林克说些什幺。
或许她想说的正是德库树希望她亲自告诉林克的那句话。
可是公主徒睁双眸,已经看不到与她重逢的勇者,只看见剑座前光点般缤纷的落英,花瓣在眉头堆积愈重,逐渐压垮她的眼帘。
下一个刹那,她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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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尔达的躯体跌落在他怀里的瞬间,仿佛过往千万场噩梦一齐向林克扑来,他无力抵抗,直僵僵抱着她站在那里,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浑身血液都冻结成冰,竟不肯流动一分。
林克无论如何都叫不醒塞尔达,又不敢擅用希卡石板将二人传送至神庙,只得匆忙抱起意识全无的公主,骑上伊波娜,一刻不停冲进卡卡利科村。
“林、林克大人?”帕雅正在家宅中弯身擦拭那颗宝珠,只听阶上足音由远及近,急促如鼓,勇者不管不顾闯进屋内,怀中赫然是那位已成传说的公主。他满身狼狈,脸色惨白。
今日祖母英帕出门远眺海拉鲁城堡,老人长舒口气,一点泪光转瞬藏进面上皱纹。她颤巍巍地转身,对一众族人宣布:灾厄盖侬已被封印,塞尔达公主即将和勇者一道归来。
发觉他神情有异,帕雅鼓足勇气上前,想要伸手从他臂弯中接过塞尔达。林克只是摇了摇头,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指尖,咬紧牙关不做声。
只与林克对视一瞬,帕雅就明白过来,她所仰慕的英杰并不在这里,而是身在百年前的逃亡中。彼时他已然失无可失,剑损力竭,眼里映照不出任何事物,除却唯一需要保护的那个人。
“林克,冷静一下。”英帕握住手杖用力向下一敲,镇定地发话,“这里没有敌人,公主是安全的。若你还有疑虑,就好好看看她吧。”
那声闷响震醒了他,林克怔愣一瞬,眨了下眼,颤抖的手攥成拳头。
时已至夜,梅花香潜入窗缝,幽然飘了满屋,近卫骑士低下头仔仔细细打量,只见一两星萤光影影绰绰,映亮那张苍白且带倦容的脸。失而复得的主君正沉睡在他的双臂间,呼吸匀净,绝非虚假。
林克吸气又呼出,紧绷的肌肉得以放松,方才还跳得急促的心忽然安静下来。他毫无缘由地想,既然殿下还在,既然塞尔达还在,那就没有什幺真正值得烦恼的事,不管前路如何,总是可以一步一步走过。
“方才失态真是抱歉,”他再次开口时,语调已无波澜,不自觉流露出旧日板正的风度,“我先送殿下回房间休息,失陪了。”
见英帕颔首默许,林克抱着塞尔达转身离开,甚至连勇者自己都没能察觉到,一个微笑正缓缓爬上他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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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静地看着睡去的她。
海拉鲁的公主被最深的悲痛与自责穿透和摧毁过,这反而赋予她一种格外沉静的意态。女神之力代替血液流遍四肢百骸,令肌肤从里到外散出奇异的光辉。夜色愈深,她愈像火炬一样熊熊燃烧。
而这份光辉如今正逐步黯淡。
金发洒满床榻,因雨水沾湿凝成细缕,她轻轻皱着眉头,睫毛下那双浓绿的眼瞳颤动不止,于是林克便知道了,她正在做梦。时隔百年,她第一次陷入梦乡。
塞尔达环拥着大师之剑,跋涉在长长的梦中。她独自行走于林间,双脚流血,暄软的雾气萦绕身侧,树木无声地为她让开一条道路。
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首催人安眠的乐曲。她曾以此让重伤濒死的勇者陷入复苏的沉睡,现在他守在她身边,以此指引她走出昔日梦境,陷入酣甜的睡眠。
有人于她耳边轻声说道,睡吧,塞尔达。
而这一次当她从梦中醒来,将会看见窗前照耀着海拉鲁新生的阳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