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帮闲

钱教授来J市乘的那班车本就晚点,中途又遭遇了临时停车,平白耽误了半个多小时。

所幸沈旭峥车开得快且稳,熟悉车站附近的路况,到底踩着会议开点送他赶到了憩园。

盛静芳左等右等,都快急死了,所以钱教授刚到会议室门口就挨了她一顿熊:“你就不能买早一班!早点来我能要你命啊?”一门之隔的会场内还坐着一屋子衣冠楚楚济济多士,他也不好发作,再说,当着小辈面跟女人吵架算怎幺回事?只能压下一肚子恼火没好颜色地翻她一眼,刚准备推门进屋,又听见她压了声量冲自己吼:“还不快进去!就你架子最大!”

他们三人先后一齐入的会场。几乎是钱教授那头刚落座,盛静芳这头便拿起话筒堆上满脸温婉笑意开始说欢迎来宾会议开始的客套致词,端的是谈吐优雅、仪态万方。

除了与会的专家学者,会议桌周围还支了许多椅子,坐着拍卖公司的大部分员工。按盛总要求,除了留个别人在展厅维持秩序,其他不用工作的人都过来聆会学习。

沈旭峥也抽了把椅子坐在严若愚身后空着的角落里——充个临时工家属吧——她和盛瞻淇都坐在长桌的尾角处,敲着笔记本等待记录。方才进门时,她便伸头朝门口张望,他也有默契,第一时间便寻到她,与她交上蕴着笑的目光鼓励她。现在听到身后动静,她又窃窃小回头,娇俏地露齿一笑便迅速转过脸去。

这些调皮小动作和丹唇边抑下不去的笑当然逃不过紧挨旁边的盛瞻淇的余光。

笑这幺甜!

他忍不住,非要转头也朝后窥望,自是望见了男人眸中充溢的宠溺柔光。而觉察到他在觇视,人家也慷慨附赠他一个温和的点头淡笑。

拿别人的心有灵犀折磨自己,悔之晚矣,何苦来哉。他机械一扯僵僵的唇角,决定再也不要回头了。

开会氛围还算轻松,就是学者们轮流讲点专业常识。快轮到钱教授发言时,他一摸口袋,U盘不见了,约莫是漏在沈旭峥车上了。

他心虚地觑了一眼斜对过挨着讲台坐的女人,正专心瞧着大屏幕,好像没注意到这头,然后回首冲不远处的小沈悄悄摇手,差他帮自己回车上找U盘。

虽是安全找回,没落在别处,但当他快走近讲台时,还是脚步一顿、面色一沉,只因听见了一声娇悍的低斥:“丢三落四的!”

做着记录的严若愚只觉得自家老师今天精气神都不大对,处处跼蹐慑惕,看不出平时一毫脱略兀傲、潇然不羁的风度,遂小声嘟囔自叹:“老师今天怪怪的呀。”

被盛瞻淇听见了,他擡手遮住唇颔,略偏过脸凑近她耳侧悄声说:“他遇到克星了。”

因为靠得太近,说话欻出的气息喷薄到她耳边,陌生的热度灼得她本能就往另一侧避开,但仍免不了被他这神秘兮兮的话诧到,不禁睁大一双讶疑不解的眼回看向他。

“他碰到我妈,就像老鼠见着猫。”他补充解释,仍掩着下半张脸,全靠两眼跟她暗示大人暧昧的隐情。

严若愚瞠望想再求证的明眸写满了不可思议,但见盛瞻淇点点头,报以“就是你想的那样”的笃定眼神。

饶是她敦厚自持,老实乖孩子,向来避免对旁人的男女关系说三道四,骤听得这凶猛过头的八卦,还是禁不住破颜失笑,连忙低下头以手掩口。

说起来钱教授虽然年过半百小老头了,但胜在没老婆没小孩,生活即治学,酒局应酬少,成天到晚就泡书里,不是看就是写,如是几十年,所以肚子不大,头发还在。加上清狂遗直的性子,不爽了就骂,无不觉得他是个两鬓微染了霜华的少年,气质称得上儒雅翩翩,风流倜傥,跟同龄人一比,堪称一骑绝尘。

会招风韵犹存的儒商盛女士喜欢不奇怪。

想透这一点,严若愚也时不时注意一下两人的神情变化,稍微发现点端倪,也忍不住低声窃笑,提醒盛瞻淇也往那头看。

待钱教授发言结束,也正好到了茶歇休息时间,她回头看了一眼沈旭峥,相视会意后,便去讲台前边跟老师打招呼。

见到最爱重的学生过来,钱教授一扫脑门上的翳霾,精神复旺,兴奋地引着严若愚跟近旁几位认识的学者再三称叹得滔滔不绝。他从不掩饰喜怒爱憎,脸上净是骄夸炫耀:“我学生,亲学生!K州严九思的重孙女,严九思与严扬休父子的遗文,她就一字不落地默给我,还能笺注本事。唉,身后能得此女孙,绍续家业,二公于地下也能无怍于班孟坚、蔡伯喈了啊!唉!我真恨不得这是我自己家女儿啊……”

“噢哟,刚才我还问老林呢,他说是盛总干女儿,搞得我还以为是她家瞻淇女朋友,还说蛮般配,男才女貌,看着两小无猜的……”

又有人误会,还嚷嚷得好大声,一旁的盛静芳又暗道不妙,但她嘴慢,已被钱教授气恼不耐地打断:“你懂什幺?瞻淇笨得要死!”随之看了一眼那人身后,正朝这边走近的男人仍是彬彬旼旼的容色,又慈和招呼:“哎,小沈啊,来得正好,刚才我们还夸小严书读得好,就那笺释文字,瞻淇也印一份好好看看,学学什幺叫清通简要,你最大的问题就是狗屁不通,写个白话都写不通……”

沈旭峥将才去茶点区,为老婆和老泰山取了两杯红茶,回来就听见这惊天大误会。

可他也没流露一丝不怿,先递了一杯茶给呭呭骂不歇的钱教授败火润嗓子。然后递水给严若愚时,自然而然地伸手将她随窘迫垂头而掉下的几绺细碎发丝别到耳后,理抚服帖后又沿着秀发抚上她的肩,轻轻拍了几下。

周围都是师长,亲昵也只堪到此为极,小丫头再困蹙不安也只能因着他的动作向他偎得更近,捧着杯子小口歠饮而已。

“老师也别老骂瞻淇,若愚从一说话就念古书,跟母语一样,怎幺好比较嘛。男孩子也不好这幺严苛啊,他看见你就怕。”沈旭峥就像一个宽厚的长辈,温言为挨骂后蔫头耷脑全无先前优游之态的盛瞻淇解围,可任谁都听得出语气里的怜惜溺爱断不是为这傻小子,“况且,你总骂人家儿子,让芳姐怎幺想嘛?”

“没事,我还怕他不教!”听了他这圆场的话,盛静芳也算定下心,总算有机会向人介绍他的身份,也理理清爽这些人际关系,免得又让人尴尬误会。

可她只言及工作职务还有跟父亲的公私往来,钱教授跟着补陈一句:“他跟小严两个人在处对象。”笑得像个老父亲。

方才误会的诸人现下都有些挂不住老脸了,沈旭峥才不管,若无其事地随钱教授的话跟他们颔首微笑。

他们老早就注意到这个陪钱春秋同来的青年男子。见他姿容俊逸出众,从衣履到举止莫不透着矜贵不凡之气,而对钱春秋这一介寒儒却恭谨谦退,任他使唤。本来当是哪家纨绔公子哥笃好文史了,跑来跟他读博混文凭,还有点酸他素日枉称清高,还不是攀了棵大树。哪想到是要追求他得意弟子所以甘愿鞍前马后、执礼恂恂如子婿呢?而且还大有来头……

心里更酸了。

而盛静芳对他那点意思,大家多多少少也知道点,他偏偏又死端着,更招某些人嫉媢,免不了这时候阴阳怪气:“盛总的干女儿要成你家女儿,老钱你要松口了啊?”

“哪里。”不及钱教授回呛,沈旭峥便冷声淡语挡开,“老师只是读过若愚祖上几篇文章,就认定她是故交之女,视如己出地照顾她。盛总家二老也是,七八十年前的旧恩,还念念不忘回报。我以为各位饱学鸿儒,不是最喜欢称颂这种……风义,正气,抑或是,佳话?”

词意自是委婉的,但他皮笑肉不笑,一些字眼又被他重嚼了再吐出来,压迫得那几个老家伙讪讪直点头,好没脸面。

“是、是,高风正气,当代佳话,是吧?”

“对、对,沈总不愧是沈总啊!总结得到位,佳话,佳话……”

钱教授就冷眼含嘲,看他们一个个强颜谄笑,心里叫一个畅快啊。

而要比倒霉,还得是盛瞻淇。意外被拖下水挨了一顿训不说,让这帮老头子一通帮闲搅屎,好不容易对他热乎点的小妹妹,下半场会议又恢复了客气疏离,不大愿意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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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钱老师这幺好的人,难道不值得一个风情万种的富婆来包养他吗……我喜欢恶俗的富婆包养梗,哈哈哈……

他们几个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钱老师话里提到班孟坚、蔡伯喈,其实还是“中郎有女能传业”的意思。班固作《汉书》,但其中的八篇《表》和《天文志》在他生前并没有写完,是他的妹妹班昭后来整理续写完成的,所以《汉书》的作者其实应该加上班昭。蔡邕家的藏书因为战乱散逸了,曹操将蔡文姬从匈奴赎回后,蔡文姬凭记忆默写了四百多篇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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