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重逢对梁烟来说算是平和且愉快的。
很显然,陈识并没有把六年前她在婚礼前的胡闹放在心上,就拿刚才两人不多的几句对话来说,他仍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关心。
梁烟想,他有在按照他应该有的人生轨迹往前走。在全国首屈一指的三甲医院当主治医师,同时还有一个潜在的,很有可能成为未来妻子的交往对象。
而她,除了拥有了一段比她想象中还要虚假可笑的婚姻以外,也就只有在事业上,还算小有成就。
视线随着陈识走近车身的身影移动,接过他拧开递过来的水瓶,梁烟把药粒从铝制板上抠下,微微仰颌吞咽下去。
刚把瓶盖旋紧,包袋里的手机便惊促响起,将车内短暂的静谧划开一道裂痕,看到屏幕上显示罗易诚来电的字样,梁烟皱起眉,反转过握着水瓶的手,用指骨节点下了拒接按钮。
车外的温度仍是夏日的感觉,推开车门,待全身上下都包裹适应了这股扑面而来的热浪,梁烟晃了晃攥着水瓶的那只手,微笑着同驾驶位上的男人说了再见。
身后并没有车子重新启动的声音响起,梁烟也没有回头,她擡手用口罩重新遮盖住下半张脸,朝远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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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是长久未有人居住的冷清,半掩着的窗帘给偌大的空间笼上了一层接近黄昏的阴影,梁烟没开灯,而是就着这样沉暗的光线仰面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之上。
接连几天连轴转的赶通告,好不容易有两天难得的休息时间,却被不满她提出离婚的罗易诚和莫名出现的过敏占据了大半。现下终于得以放松,疲惫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很快就进入了休憩状态。
这一觉睡得很沉,梁烟醒来的时候,甚至恍惚间以为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的午后。
背包就在枕侧随意敞开着,伸手进包内寻找手机的时候,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硬质的方盒。
思绪在一瞬间清明起来,她摸到的是烟。
是她从陈识车上顺走的那包万宝路。
从盒内抽出一支后,梁烟起身下床,拉开床边的矮柜,在一众打火机中随便捏了一个尝试着压燃,随后她微微侧首靠近,在黑暗中亮起了一点若隐若现的猩红。
安静的环境让她有一瞬间的放空,随后脑袋里忽然就闪过了她下午在车内等陈识时候的片段。
那会儿算是阳光正好,马路两侧繁密的大树阴影向下压着,将原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衬得更显窄小。
目光从车后座的手工爱心饼干上移开时,陈识恰好从街边商店推门而出。
树叶晃动荡起的微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一眼看过去,说她心里没有什幺想法,那是假的。
上学那会儿他就是整个学校拿得出手的帅,而现在经过几年的沉淀之后,那股由时间和经历内化带来的成熟,让他有了更多除去外表以外吸引人的资本。
肩背挺直落拓,气质也拔群。往那儿随便一站,就是副好看的衣架子模板。
挺奇怪的,明明读的是极难毕业的医学院校博士,可岁月和沉重学业的磨砺却一点没让他的外形走向下坡路。
烟雾腾起,望着窗外星点亮起的灯火,梁烟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上初一,父亲的事业已经有了起色。大概是她平日里被父亲惯出的骄矜小公主风格实在过甚,梁振华带她回到了自己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想让她知道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并不是那幺容易就得来的。
梁烟清楚记得陈识的父亲,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在重新见到梁振华这个幼时好友时的激动难抑,也是那时候,梁烟知道了陈识同她一样,也是被父亲一个人拉扯带大的。
只不过和她不太相同的点是,她的母亲因劳累致病去世,而陈识的母亲,则是不甘心一辈子囿于那样一个偏远的城镇,在某个冬日深夜留下一封书信后,不辞而别。
也正是因为知道了陈识的身世,一向骄傲昂着头,不愿和幼稚无聊男生说话的小孔雀梁烟,那一整个暑假,都紧紧黏在陈识的身边。
因为她觉得两个人同病相怜,而看到桐宁镇并不繁华的街道和灰白的建筑后,她更加觉得自己有必要向这个没去过城市的男孩科普大都市的熙攘繁盛。
只是这点奇怪的惺惺相惜之感,在高二回家的某一天,看到客厅里站着的那个瘦高少年时,彻底消失殆尽。
彼时梁振华的事业已经越做越大,家里早已从没有电梯的普通小区换到了富人集聚的别墅区。而与此同时,梁烟每年见过打着亲戚或旧友旗号,来找梁振华索要职位或钱财的人不计其数。
所以在看到陈识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将他和那些人划上了等号。
来要钱的。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在听到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诉她,陈识的父亲发生了意外,以后他都要和她同进同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时候,梁烟心底里对陈识的厌恶感彻底达到了的顶峰。
夜色深浓,片段式的回忆因指间燃至尽头的烟蒂而中断,烟尾滋啦一声熄灭在一旁的纸杯中,梁烟推开门,向卧室外走去。
依旧是没有开灯,目光所及之处是同样的黑暗。
而鼻间嗅闻到的,则是与方才不甚相同的烟味。
沙发上的布料因有人起身而发出窸窣的声响,几步之远的那点猩红亮光消失,随后她听见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开口。
对方问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