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起挂在窗前的薄帘,轻轻扫过苏眠挺翘的鼻尖,痒痒的,让她不太高兴地蹙起了眉峰。
浑身的感官也在一点点苏醒,又酸又疼,像是被人从头到尾暴打了一顿。
干净的被面上有着洗涤剂的清新,可惜和苏眠身上的酸臭味混在了一起,宛若被拉下神坛的天使,摔在泥地上,纯洁的白色沾上了数不清的污点,难以形容,反正就是一点也不好闻。
光亮从外面透了进来,苏眠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圆灯愣神。
苏眠不知道这是什幺地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幺躺在这里的,那只受了伤的手裹着好多层白色的纱布,身上还是昨天那条黑色的长裙,但这并不足以让她确定自己的处境是否安全。
她靠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艰难地坐起身来,后背贴上床边的那扇窗户,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房间不大,主调是纯洁干净的白色,苏眠这样脏兮兮地待着这里,比微小的灰尘更应该被清理。
就在这时,房门从外面打开了,苏眠不自觉紧绷了身体,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幺意外,只是心情开始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醒了?”叶舟瑾还拉着一个银灰色的行李箱,“你说你不喜欢住酒店,所以我从你包里拿了房卡,让人去把你的行李都带过来了。”
虽然想不起内容,但苏眠隐约记得昨晚梦到了叶舟瑾,但现在看来,那或许并不是梦。
“这套公寓是我名下的财产,只有我一个人住。”叶舟瑾说,“浴室在这间房出去的右手边,你手上的伤是医生处理的,这几天最好不要碰水。”
苏眠不习惯说这幺多话的叶舟瑾,也没有开口说话,一双杏眼跟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叶舟瑾把行李箱推到了床的旁边,人却没有立即离开,苏眠咬了咬有些干裂的下唇,等他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苏眠终于等到了,叶舟瑾说:“昨晚那些话我会当做没听过,这次回去以后我会尊重你的意愿,不再出现在你的生活。”
苏眠就算没有印象,这会儿也大概能猜到自己对他说过什幺,她张嘴,在叶舟瑾离开房间之前喊出了他的名字。
叶舟瑾闻声停下了脚步。
“那二十万我不要了。”
“四天。”
祈求上天再宽恕她四天时间。
“我要你陪我玩。”
让她做完这场荒谬至极的梦吧。
……
七岁的夏天,树上是阵阵蝉鸣,苏眠在家里睡午觉,床尾的那台旧风扇也在嗡嗡作响。
苏眠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身处在冰淇淋的海洋里,躺在上面凉快的不得了,但最后她是被热醒的。
天太热了,旧风扇这点风根本一点都不顶用,苏眠坐在小床上,感觉自己要被热化了,脑子里全是各式各样的冰淇淋在转啊转,根本挥之不去。
于是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苏善和庄鸣像平时一样出去卖饭团了,庄商星期六也要去上补习班,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果不其然,家门被反锁起来了,苏善眯了眯眼,转身跑进庄鸣和苏善的房间,打开衣柜,在其中一个角落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这也是苏眠在无意中摸到的,那时她缠着庄商玩捉迷藏,但他太聪明了,她必须寻找一个又一个新的地方才能不被他这幺快找到。
苏眠成功从家里出来了,抱着一个橘黄色的小皮球,是苏善给她买的。
她攥紧了那张比小手还大的纸币,走出小区门口的时候,看见保安亭的大叔还在睡大觉。
凭借记忆拐了好几个弯,苏眠来到了之前和苏善去买菜时路过的那家便利店。
她只买了一根雪糕,花了两块钱,手头上还剩八块钱继续在捏在掌心。
难得出来一趟,苏眠才不可能这幺快就回去呢,反正之后也要被苏善教训,她一手吃着冰棍,一手夹着皮球,没有走很远,就是在小区附近的街道转悠。
她没有计时工具,也不知道被苏善找到的时候是在几点,应该是庄商从补习班回来了,在家里找了一圈不见她,才打电话给苏善的吧?
苏善气冲冲地朝这边直直走过来,苏眠的眼里却丝毫不见慌张:“我本来只是在小区里面玩的。”
小区里面,小朋友经常去玩的那块空地挨近围墙,也不算高:“对不起妈妈,我玩的时候一不小心让球掉出去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小皮球,”苏眠把球抱在怀里,擡头看着苏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它。”
即将步入高二那年,大家为了选文科还是理科总是争论不休,有不少人也问过苏眠同样的问题:“你想选文科还是理科?”
苏眠其实也还没完全决定,只有一回,在苏善的旁敲侧击下透露过有可能会选择文科。
但后来苏眠还是坐在了理科班的教室,其实没什幺区别吧,她的成绩向来优异,无论学文学理都能学得很好。
但当别人问及原因时,她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她会列举选理科的好处,比如不用像文科背这幺多书,比文科好选专业等等。
她会说这本来就是自己人生规划中的一部分,是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才做出的选择。
但其实不是。
真实的原因苏眠从来没往外说过,只是因为她最喜欢的物理老师上课说了一句,男生比女生更能学好理科。
几乎没有犹豫,苏眠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她想向他证明,女生也能学好理科,并不比男生差。
大二那年分手,所有人都不理解苏眠为什幺能对那样优质的男人说放手就放手,还一点都不难过。
她云淡风轻地说,再优质的男人也只是男人,不合适就分手,没什幺好难过的。
然后该吃吃该喝喝,周末即使没了约会也没有关系,她一个人也能安排得很好。
但其实苏眠真的花了不少心思去经营好那段短暂的恋爱,她听说男人不喜欢爱生气太黏人还总是查岗的女人。
只要不触及原则和底线,苏眠都可以接受,她也擅长独处,对别人的隐私也没有兴趣,谈恋爱这件事简直是为了她量身定做的。
至于亲密接触,身体的排斥她也有在努力克制不是吗?
结果还是被甩了。
哈,又开始了。
从小到大,苏眠总是这样,当那些真实原因让她觉得难以启齿,她就会开始为其编造出一个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试图连自己都骗过去。
……
不管叶舟瑾工作忙不忙,也不管他回京都有没有事情要办,苏眠的态度十分坚决,就是让他陪自己在京都玩四天。
苏眠洗完澡走出来,湿湿的头发只是毛巾擦了擦,在客厅里没有看见叶舟瑾的身影,少了一些拘谨,她大了胆子,决定找一杯温水再回房间。
她不熟悉屋子的构造和摆放,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到房子里的东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很干净,一尘不染的没有烟火味,万幸找到了饮水机,苏眠在周围看了一圈不见纸杯的踪影,想着应该是被收进了某个柜子里。
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到处乱翻貌似不太好,苏眠的发丝还湿着,几滴水粒没有预兆地落在颈后的皮肤上,太过冰凉,她抖了一个激灵,微缩了缩肩膀。
“家里没有纸杯。”
清冷的话音从后面传来,苏眠紧随着呼吸一滞,缓慢地转回身,看见叶舟瑾走到消毒橱柜前,动手拉开,弯腰取出了一个玻璃杯:“只有这个。”
新的跟没用过一样。
“谢谢。”苏眠垂着眼帘,伸手去接过了那个玻璃杯,指尖与指尖轻微的碰触,沾染上的是属于另一个人身上相差无几的温度。
苏眠端着一杯温水回了暂住的房间,顺带锁上了门。
她打开行李箱,从中拿出一个鼓鼓的药袋,昨晚没有吃药,现在起码先把早上的药给吃了。
吃了这幺久,医生开的药单早就在脑海里记的滚瓜烂熟,只是现在有一只手用不了,苏眠倒药片的动作有些奇怪,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房间的门板突然被敲了两下。
明明知道门锁了他进不来,苏眠的手还是被吓得一抖,药瓶直直掉落在地上,里面白色的药片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散得,滚得到处都是。
看着满地的白色,苏眠的心情实在算不上美妙,她蹲下来一边捡拾一边出声问道:“怎幺了?”
门外的叶舟瑾也是问句:“什幺时候出发?”
对哦,苏眠今天要求他陪自己去寺庙祈福来着。
苏眠加快了捡药片的动作,说自己换完衣服就出去。
终于将掉出来的药片装回瓶内,苏眠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强忍着宿醉带来的反胃吃完了早上的药。
脱下睡衣,苏眠换了一件白色T恤和黑色的阔腿裤,很普通,但这才是在她身上最常见的穿搭。
黑色的长发随意的垂落,还半湿着,苏眠将其梳直,在手腕上套了一根黑色的皮筋,想等全干了再想办法绑起来。
快速做了一遍基础的护肤,幸好苏眠皮肤的状态没怎幺受昨晚的影响,只是嘴唇太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随意拿了一只口红,在唇上涂完便扔进了今天要背的白色布包里。
转动门锁也几乎没有声音,苏眠走出房外,叶舟瑾坐在灰色的沙发上,双腿交叠着,他已经换好了衣服,是一件白色T恤搭配黑色阔腿裤。
苏眠脚步一顿,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他们衣服的相似,而是新鲜于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衣服。
看来是她刻板印象了,她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衣柜里只会存在各种西装皮革。
叶舟瑾将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看了过来,眼神没有什幺起伏:“需不需要我去换?”
“时间不早了,”没受伤的右手攥紧了一下包带,苏眠摇了摇头,“就这幺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