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雨仇恨水泥地。
不然不会如此迅疾砸下,穿透空气,破得风声猎疾。
成团鸢尾草紧贴一条水泥路,形成两栋建筑间犹如公路的唯一连接。
但这整个空间,或者说,“世界”的头顶,却是空白的。
一个女生沿水泥道,迎滂沱大雨急切奔跑,大风多次吹偏身姿,好像她也是那一株株纤细的宝蓝鸢尾。
正跑向教学楼,女生忽然望见,磅礴雨雾里,教学楼间相互连接的风雨廊上,站了一个人。几滴雨水很快融进她的眼眶。
来不及了,没时间停下来擦干净眼睛。她胡乱地摸了几下眼睑,奔跑的惯性,使得这个动作更像用手背和胳膊肘撞击眼睛。
风雨廊上的人,对一路跑过来的人像没看见般视若无睹,向室内走去。
女生眯了眯眼,还是分辨出了,那步伐并非趿拉又迟缓沉重的,而是迈着他寻常高傲的步伐。
——先前绷着的心,坠下。
双手抵膝,低曲身,雨水顺着裤脚而落,她面前是大堂门口的仪容镜。
那仪容镜的表面已经坏了,看起来更像是一整块好的电脑屏幕被打破,本该反射光线的镜子在这里并不遵循物理法则——在表面四分五裂后,掉下其中的几块。
仪容镜玻璃还是在的,只是表面几乎一片漆黑。
女孩子站起身,向右绕过去,她走到仪容镜边缘。
边缘还没有裂开的部分,倒映的,仍然是地面。
她绕到仪容镜后方的大堂正中,仰面看地图。
一切都荒谬又异诞,比如此刻建筑内部的结构。本该笔直的楼梯,会有忽然错乱地弯曲,不再是平行的阶梯线。教室走廊可以看见教室平平垂直的墙面往里或外凹陷。走廊无灯,人无法一眼看到走廊尽头。
格子铁窗外雨势减弱,室内光线晦明,到了走廊深处,直接黑糊糊一片。
——让人想起,那张仪容镜。
她在大堂正中的墙上,看到楼层的示意地图。图例显示,去往五楼的风雨廊唯一的路,就是刚刚右手边那晦暗的走廊。
她需要穿越这里,再沿着楼梯,上到五楼。
女生蹙眉,预感到会吸入这陈旧废墟的室内灰尘颗粒,就又加重了这个皱眉动作。她从衣服内兜——一件男装外套里,掏出了手电筒。
那手电筒更是奇妙,不是如今塑胶或手摇发电式的,而是老式手电筒。
铁皮外壳,头重,还好不是黄光灯泡。
发白的探照光线扫过断壁残垣,扫过横断倒地仍连着钢筋的水泥墙板,瓷砖上铺了碎水泥石灰和满满灰尘。
她踩着极轻的脚步,耳边只剩猎猎风声和暴雨捶地声,屋檐雨水砸到单车钢棚上,又絮絮叨叨流下。
既然讨厌黑,那幺她应该往外边走。毕竟参照室内地图示意,去往那个楼梯口的路,虽然仅有室内那幺一个走廊,其实楼梯口也和室外有一个接口。z
她也只需翻窗出去,走完教学楼长廊,这期间,至多淋一淋雨水。
她试过——在没那幺紧迫时,结果每次都发现,在室内那些越黑越不想去的地方,越能搜寻到一些能派上用场的物品。
在一些疑似拆迁或地震造成的遗留废墟,甚至是垃圾堆里。
偶尔她运气好时,也会在干净的地方,比如这次——在教室后方的铁皮柜、课桌里看到一些物品。她现在已经看到了一只电话,一个U盘,一个psp.
电话的牌子要幺是三星或LG, HTC或黑莓。极其偶尔时,会有一台Apple 4.
这些手机都有电,就像他们的主人上一秒还在此处一般。
即使这是一片奇怪的地方,管辖和治安权无人掌控,女生也无意自如地拿取这些并不归属她的东西。
也许她并不是道德那幺高尚的人,但当某种现实虚构不断含混,细节逐渐无限逼近现实,她对这些自己最初认定是“完全虚构”的地方,开始有了一丝,谨慎的礼貌。
她在手机里而寻找任何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先看一眼时间——现在是正午13:14分。
是按键机,只需按一个星号或井号键,即可解锁。
再查阅通讯记录上的人名,最后使用手机的调频载波FM, 接收无线电信号。
通讯记录没几个,收不到任何无线电信号。
就好像,她在根据设想,试验出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是,在第一次来到“这些地方”时,她确实从一个老旧收音机里,听到了沙沙的电台人声。
按键机解锁了一个又一个,手机通讯录翻阅了一页又一个,也没连续出现好几个熟悉的同学的名字。
即便给一个和她认识的人重名的人打过去电话。她想这幺开腔,“我是游鸿钰··· ···”手机里的电信女声就会先说:“对不起,您正处于无信号区。”
昨天,游鸿钰偶然发现,有个地方是有信号的。
——那个人使用的手机。
极多时候,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关乎一个庞大命题里的所有变数,都一一出现在他身上。他是边检口岸,是唯一的审查制度,她必须通过他才能过关。
游鸿钰低头将铁柜翻得呯呯嘭嘭,自言自语道,“换个人的话··· ···也许我不会那幺讨厌了。”
都是因为他。所以她才会大费周章地,摸黑、艰难地在这里寻找东西。
14:25.
走上五楼的一路上,只有几个地方由灯管照亮。
并且什幺都没有。
她并不害怕——因为在这些地方,她有一些“能力”。
这是块萧条又怪异的地方,但丝毫引不起她的反感,相反,她不自觉会有种温暖的怀念感。
终于走到楼梯前。
她感受到自己身体在一层楼一层楼上升,即将到目标的地第五楼,楼梯正中一截断开。断开的地方像被施工锤锤过,仅剩死死钉进墙里的一截环形钢筋,不宽,刚好能承载人的脚踩在上面。与此同时下方漆黑一片。
她努力忽视悬空一楼的黑暗,踩上那一掌宽的钢筋。
她成功踩过去,喘口气。并不是因为克服了高度,还是暗中庆幸:还好,这次旋转楼梯没有“看起来”是五层,“实际上”让她走到五楼时,四周又变成第一层有室外接口的楼梯口,让她转悠五层不止。不然她会头脑清醒地,数着层数,又昏坠地无止境地转下去,无意识寻找那个“目的地”··· ····
走上楼梯,靠室外那侧的走廊,不再是高护栏,而是全推拉窗户的玻璃,窗户安全锁全落实。地上是雅玛石质脏红地板,分为左右两边,左边尽头,风雨连廊连接另一栋教学楼。
她透过窗明几净的推拉玻璃,看到了安静的风雨连廊。脚步微动,却是背过身,再次面向楼梯,擡脚,去往建筑天台。仍然是踩楼梯,只是这里光线更好些。
一切安静极了,就像她也温静无言地低头看着脚下,在她身体步上台阶的墙面已经掉灰。有人用蜡笔、粉笔、铅笔、马克笔涂涂画画。
写“XXX爱XXX”,这行歪扭的字被大大的粉色红心圈起来,还有“XX是小八嘎。”等等骂人的话。突兀得让人怀疑,这座教学楼,是否有好好充当起教化义务。
然后还有一团非常密集,形似魏碑的字体,端正又用力地写道:“珍爱生命,珍爱心上人和家庭。”
“珍爱生命,珍爱心上人和家庭。”
“珍爱生命,珍爱心上人和家庭。”
“珍爱生命,珍爱心上人和家庭。”
“珍爱生命,珍爱心上人和家庭。”
“珍爱生命,珍爱心上人和家庭。”
“珍爱生命,珍爱上心人和家庭。”
“珍爱生命,珍爱心上人和家庭。”
游鸿钰面色如初。
去往天台的铁门被重链压牢。手拢起锁头,擡起,可见锁眼被人灌了胶。
前天,她刚来到这里时,这样“忙活”了许多事,让楼下那一层推拉玻璃窗不仅打不开,也砸不开。在光线并不好的情况下,她可以直接看出指纹痕迹。这也是她的“能力”之一。
冰冷的、光滑的金属表面,映着他的指纹。并且,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这是你的职责吗?”男声出现在身后。
“啪!”锁头从手掉下,撞到铁门。
她下意识向后靠,与此同时,举起一只手朝向声源处,隐隐的攻击势。
渐进的脚步变漫,他立在最后一节阶梯,两人隔了四五米。
——这个男生身形瘦高,隔了这幺段距离,他看她,才算得上平视。
其实,他也不是什幺其他人,而是那个她很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