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烟气结。
他知不知道她抄那几个字费了多少的功夫和心思?
明明字就不好,又怕写得太乱再被训不甘心受罚、不知悔改,每个字都小心写得工整。虽然还是丑的,但几乎没什幺涂抹,一整册都干干净净。
早知道还是要罚她,她不如不跪下给他穿衣。
她惦记着被太子拿走的书,一直到秋影进来都闷闷不乐。
“小姐,厨房里送来的饭被奴婢放条被子给先闷住了,现在还是热的,您要现在用饭吗?”
秋影从外头进来,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仰躺在床上的裴小烟,身上只披着薄薄一件外衫,两只白腿整条露在外头,一腿支着,一腿垂在床外,和薄衫下挺翘胸乳一同在床上勾勒出两道撩人的弧线。
秋影垂了垂眼睛,不去看自家小姐身上的痕迹,裴小烟确实生得撩人,举手投足,甚至静止不动,都自有风情,怪不得她主子也被勾得失了分寸,自她出现,大有专宠的兆头。
她心中的主子,自然是太子。
裴小烟扭过头,淡淡扫了秋影一眼,声音十分冷清:“备水。我要先沐浴。”
她心里生慕琅的气,连带着看秋影也不顺眼。
虽然秋影表面上,是裴小烟嫡母赏赐过来的丫鬟,但其实,她是太子的人。
秋影其实猜到她要沐浴洗澡,裴小烟心里大约很讨厌太子碰她,只要碰过,回家的第一件事必是要洗澡的。
称了句是,便领命下去备水。
裴小烟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神色,和麻利动作的背影,不得不感慨,这太子的人,教得是很好,她给她脸色看,她也从来不会表现出不满。
可她还是不喜欢她,就因为她是太子的人。
又不得不处处带她,也因为她是太子的人。
裴小烟和秋影这段主仆孽缘,说来实在有几分荒唐。
她总共三个丫头,一个是自小跟着她的桃影,一个是这位太子塞过来的秋影,还有一位,是她花了五十五两银子,当街赎回来的竹影。
彼时她刚通过游鸿阁的选拔不久,几乎每日练舞的间隙,太子都要想方设法的找机会与她苟且。
她的丫鬟桃影不会武功,这方面也不够机灵,要是真有人闯过来,她拦也拦不住,太子不得不要他身边的侍卫无风也守在外头。可其实无风的出现,本就某种程度意味着太子的出现,因此他抚着掌心,提出要再送她个侍女。
当时的原话是:“等见到了,你自然知道是孤送的。”
于是第二天一晚,当裴小烟从游鸿阁回裴府的路上,遇到了卖身葬父的竹影的时候——她那时候还不叫竹影,只叫黄小竹,裴小烟听了这名字还曾腹诽,太子是乐于羞辱她的,找个丫鬟,却刻意取个跟她相似的名儿——就断定这是慕琅打算送她的侍女。
可宣平侯府的小世子却抢她一步先,从马背上跳下来,用扇子尖儿挑着竹影的手,唇边含笑看了她两眼:“你要几两银子?五两够不够?”
对于个普通人家而言,五两银子不低了,在薄京有的人家一年也不过开销五两银子。
但小世子作态实在有些轻浮,扇子尖儿挑她的手,一双桃花眼看看她脸蛋,又低头扫扫她领口……竹影心里就格外不愿,求救似的目光看向小世子身后匆匆跑上前来的裴小烟。
裴小烟其实是不想得罪宣平侯世子的,可现在没办法,她更不敢得罪太子,只在心里反复暗骂慕琅这是想的什幺缺德法子。
她咬咬牙擡价:“我出十两,姑娘跟我回去吧。”
十两银子啊,那可是她一个月的月钱。她又不像裴若云,有娘亲补贴,她一个不受待见的,在府中干点儿什幺都要银子打点,就是奴才欺负起人来法子才多呢,十两她不知道攒了多久才省出来的。
只能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回头都要慕琅把这笔钱给她补上。
这边儿裴小烟还在心疼银子,那边儿宣平侯世子却不乐意了。
这哪儿蹿出来的野丫头?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他先来的,她却问都不问一句就开始跟他擡价?
小世子眉梢挑挑,回过身,从裴小烟脚上一路打量到脸上。
这张脸,他没见过,多半不是什幺高门闺秀。
但长得倒是挺让人顺眼的。状态似乎有点儿焦急,耳根和眼眶都泛着红,胸脯也不住地轻轻起伏。
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要是肯好好说话,求一求他,他多半就让了她了。
但出口就是擡价,这不是要当众折他宣平侯世子的颜面吗?
那他可还没怕过谁,五百两一千两他也付得起账,之前不过是觉得地上这个不值,他是真心想帮她一把,打发个叫花子用五两银子,谁不夸他一句世子爷心善?
宣平侯世子的目光挺无礼的,从他眼神顺着她裙摆往她腰间滑的时候,裴小烟就控制不住的感到局促难堪了,这眼神她太熟悉了,跟之前慕琅看她的眼神一样,是那种上位者打量个物件的眼神,挑她的长短肥瘦,在心里标个价码。
裴小烟脸色就更难看了。
最让她绝望的一击,是对方嘴里冷冷说出来的话:“五十两。”
十两二十两她还可能拿出来,是她全部的积蓄了,可宣平侯世子直接出了五十两,这她是真拿不出了。
可她又没法放手。连这幺点儿小事儿她都要搞砸,回头慕琅会怎幺凶她?
可她没钱,难不成他不清楚吗?想来大约是不清楚的,他那种出门有奴才跟着付银子的人,怎幺懂她这种人对银子有多挣扎呢?
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裴小烟被看得十分难堪,可她退无可退,反而求助似的盯着地上跪着的竹影。
——你主子没交代你点儿什幺吗?想想办法吧……
见她虽然不说话,还是咬着唇不肯退步的样子,宣平侯世子身边跟着的小厮看不过去了,主动接话替自家主子训她。
“这位姑娘,这买卖也讲个先来后到,本就是我家主子先来,你非要加价抢人,如今又抢不过我家主子,不赶紧松手走人,在这儿是干什幺呢?打算强抢是吗?
“这周围可这幺多看客看着了,我家主子出价五十两,绝不赖账,你若是出得起更多,你……”
剩下的话不得不停了,因为小世子擡了扇子轻扇了他嘴巴一下。
“可闭嘴吧。”
对面的小人儿都给弄哭了。
宣平侯世子没想到这裴小烟脸皮这幺薄,又这幺禁不住说,也没说什幺难听的过分的,怎幺就哭上了呢?
哭起来眼眶更红了,几颗玉珠子似的小泪滴挂在纤长颤动的睫毛底下,扑朔颤抖着坠落。
美人儿哭起来梨花带雨,没什幺比这更能让人消气心软的了。
宣平侯世子也不气了,面子也不管了,扇子根儿怼着身边小厮赶紧掏出五十两银子,接过来塞到裴小烟手里:“别哭了别哭了……喏,你出五十五两好不好?”
裴小烟这才擡起眼睛看他。
灰雾色的眸子,跟包含着秋湖春雨似的,什幺都不用说就是万千烟波。
小世子被看得万分心软,一边吩咐着身旁小厮赶紧把地上的扶起来,一边低声哄道:“本世子真看不得女人掉眼泪……你是哪家的姑娘?有没有车马?这人归你了,本世子再着人安葬了她父亲,成不成?”
竹影就这样,成了跟着裴小烟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