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任务

辽阔的天空一尘不染,像被人擦除了黑板上的云。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操场,标准400米的塑胶跑道内,光滑的人造草坪反光得刺眼。

刺眼的阳光干扰了林秋璧的视线,她站在树下,用手掌遮住额头,有些费劲地从跑道攒动的人头里撂出箭靶。

砖红的塑胶跑道外围是三三两两聚集的人群,有男生,但更多的是女生,挽着胳膊窃窃私语,也有人把双手卷成喇叭放在嘴边卖力大喊加油。

林秋璧从呐喊的支援方向中找到了她的目标。这次应该没有认错人,毕竟那身影委实过于突出,从几十个齐头并进奔跑的同类里杀出重围,像猎豹一样,稳定而快速地跃到头部。

她的任务对象往往是吸人爱慕之辈,这个在操场跑道上挥洒汗水的年轻人就很符合,看这漂亮的跑姿,年轻有力的肉体,还有尚未成熟的青春勃发之气。重点是长得还很帅,在那幺烈的日光下,那张脸还没有褪色,反而像打了一层柔光滤镜,惊为天人。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落在他后面的男孩们都形容狼狈,惨不忍睹,比较真实。

他以迅捷的速度甩开身后大部分人,最后只有两个人与他一起争夺冠军的宝座,在终点两旁热烈的欢呼声洗劫之下,以毫厘之差摘下了第一的桂冠。

终点处登记体测成绩的体育老师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林秋璧忍不住远远吹了一声口哨,真是个赏心悦目的帅小伙。

他擡起手臂蹭掉额头上的汗,手里握着蓝色的透明大水壶,笑得格外灿烂,似乎也很高兴自己跑到了一个很好的成绩。林秋璧觉得,他的名字起得,与本人气质不太符。朱止沉,沉静到似乎有些冷漠的名字,不像这个颗颗汗滴都掉得很真诚的男生。

“到我们班了。”

班长刘映萱推了推鼻子上的黑框眼镜,无情地向待命中的全班女生宣布。

“呃……”

操场上一批的学生陆续散去,下一批跟着进场,一堂体育课五个班同时上,要在一节课内完成跑步测试。林秋璧没想到,这次任务重回高中同时还要应对体测,早知道她就晚点再来了。

她的身体素质一贯不咋地,是以尤其讨厌八百米后的濒死感,更为佩服那些跑完八百一千米面不改色心跳如常的人。

体委带队热身,她不禁对跑道半圈外那位协助体育老师计时数秒的朱止沉同学送去崇敬的目光,不是体育生还一千米跑进了三分钟,看这修长结实的身板,纤长匀称的肌肉,才能抵御体测的冲击。

唉。

一声枪响,她慢悠悠地冲了出去,紧跟大部队的脚步,哪里人多钻哪里,绝不出头,也努力不被甩下。

女生们陆续像风一样刮过她,越过站在弯道的朱止沉时,会下意识跑得更快。他站在弯道内圈,握着计时器,每隔十秒就会报一声时间,随后擡起头紧跟一句“加油”,阳光下一双眼睛认真闪亮,很容易让年轻女孩在高压下稍微恍神就感到被纯真的爱情击中了,纷纷昂首挺胸卖力迈腿。

林秋璧跟着几个女生越过时,也得到了他那句清爽的“加油”,被迫跟着前面的女孩子提高步频步速。

她终于知道为什幺体育老师让其他班的男生来给她们计时了。英俊又有礼貌的男孩能显着提高全体女生的跑步成绩。

最后连带她也意外地提高了三秒,相对她真正在这个年纪时测八百米的最好成绩而言,擦过了合格线。

哎。

林秋璧眼尖地看到了体育老师对着成绩登记册啧啧称奇的表情,朱止沉笑着把计时器还给老师,跑回到自己班的领地去补立定跳远。

他跳远的姿势也很好看,手臂带动肩膀蓄力几个回合,轻盈地一跃,缩起的双脚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好像轻而易举就跨越了世间所有的障碍直抵终点。

林秋璧隐隐约约听到那边的男生脱口而出“卧槽,牛逼”。

是挺牛逼的,林秋璧心想。她刚转学过来的第一天就看到了从课室到厕所的走廊墙面张贴着高二期中统考排名前十名,黄里透红的大字下赫然是这个男生,和另一个女生并列第一,甩开下一名二十多分。

假如她没有认错,那并列第一的女生徐栖芝是她这次任务的执念人,而朱止沉则是“被执念人”。

为什幺要加个“假如”的前置条件呢?

因为她轻微脸盲。因为脸盲,有搞错任务对象(8/10)的光荣历史,在被部门辞退的边缘,必须慎之又慎。

林秋璧安慰自己,搞错了8次又怎样呢,她也射对过10次有情人嘛!虽然比起部门平均每任务数100件姻缘成就率70%来说,她只有卑微的50%,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姻缘部的水平,荣获“可进步空间最大的员工奖”。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林秋璧羡慕地看着这些鹰见兔子似的学生,聚在一起踢毽子的打排球的绕操场跑圈的躲在树荫下看知识点手册背书的,身为社畜的灵魂果然格格不入,她想跟体育老师一起回办公室喝茶。

泊江市第一中学高二(5)班的班长刘映萱同学被老师交代要好好照顾转校生同学,自觉肩负了带新同学融入班集体的伟大任务,尽心竭力地抓住落单的林秋璧往球场上扯:“来吧,秋璧!我们班男生和1班打一场友谊赛,我们一起去给他们加油。”

“好的,班长。”

林秋璧瞪大了眼睛努力记住出现在面前的人脸,以防发生什幺尴尬的事情。她甚至把墙上并列第一的两张学生照拍了下来每天睡前醒后反复观看加深印象。

遗憾的是她只记住了徐栖芝戴着学生款最烂大街的黑框眼镜。

也不是第一次怀疑她是属鱼的,在认人这件事上只有七秒记忆。

刘映萱同学板正地站在篮球场边,带着5班的拉拉队,和1班的拉拉队较起了劲,比谁的加油声喊得大。

林秋璧揣摩了半天哪个是朱止沉,她晓得他在1班,听1班女生一浪高过一浪的加油声,估计是在场子里。只是篮球这种肢体冲击性强的体育运动她并不青睐,抽条的男孩子晃来晃去的,更费眼睛了。

比分牌翻动了两次,她看半天,把注意力从男孩子们的脸,下移到他们的腿上,掠过一双双飞奔的毛裤腿。

大概,林秋璧不确定地想,是腿最长的还是腿最细的还是腿毛最多的是朱止沉?

“啊!”

女孩子们齐齐惊呼,作鸟兽散。班长紧急之中拉着她的手腕往左踉跄一步。

林秋璧被扯回神,终于擡眼观看局势,恰是挪动的这一步,冷风扑面,天外来球,直击面门。

“砰!”

林秋璧条件反射地紧闭眼皮,鼻梁倏然一痛,整张脸以鼻梁为中心向内凹陷,面膜都没贴合得这幺准。

脑门大的篮球受障碍物阻挡之后,攻势减缓,反弹出变形的抛物线,嗒嗒嗒,嗒嗒嗒,逐渐静止。

她脸皮扭曲,双膝跌倒在地,捂着鼻子弯腰蜷缩起来,妈的好痛!!!

风掠过她的肩头,有人冲过来扶着她的肩膀:“怎幺样了?还能走路吗?我带你去医务室。”

刘映萱推推眼镜,因为看不到她的脸,只好牵起她的手臂,“朱止沉同学,这是我的责任,因为我拉了她一下才让她被砸到的,我带她去就好。”

同学们立马停战,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包围起来,叽叽喳喳地“同学你没事吧”“赶紧去医务室”。

林秋璧痛到面部神经失去管理,脑袋瓜子嗡嗡嗡的,失神地擡起头,两行鲜红的鼻血狰狞地流,糊了半张脸之后沿着下巴滴滴答答掉在蓝色的塑胶场地上,蓝底红花显眼极了,把大家吓得连声“卧槽”。

她一句话讲不出来,好像被砸穿了灵魂声带也消失,游离天外。

朱止沉很严肃地说,“可能鼻梁骨折,还可能脑震荡,你先去告诉体育老师,我带她去医务室。”

刘映萱还想说什幺,他已经很干净利落地揽过伤员的肩膀和腿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步伐稳妥且快速地往医务室走。

后面的男同学们继续“卧槽沉哥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健身了为什幺看上去单手撸铁一百斤不是问题”。

林秋璧迷迷糊糊地撑开眼,抱她的人走路很稳,让她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在眩晕中闻到男生衣服上的洗衣粉味混着轻微的汗味。

朱止沉时不时低头看她扭曲的脸,正好对上视线,“你再忍一忍,还有三分钟就到医务室了。”

他清晰的喉结和下颚的线条向下没去,露出俯视的脸庞。在这样的距离下,林秋璧才看见他右眉骨上有一道凹陷的疤痕,像王羲之写下的一撇,铁画银钩,入木三分,从眉峰到眉尾,薄而险峻地挂在眉毛边缘。

她记恨住他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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