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工伤休假

泊江市第一中学的医务室。

林秋璧坐在铺着薄薄一层白布的临时病床上,怀里塞进了校医递来的一包抽纸,反应还有些迟钝。

校医一边找棉花纱布镊子,一边抽空看她:“擦擦血,不会撞坏脑子了吧?”

朱止沉主动抽出两张纸巾,去洗手台水龙头下打成湿巾,放到她手里,“应该不会吧,看眼睛还挺有精神……”

阳光从窗口斜斜切入,三角形横切在她眼眉底下,琥珀色的眼珠子干净剔透,像无机质一样动了动,朱止沉口干舌燥地默默吞掉尾音。

“别心虚啊,朱止沉同学。你跟老师说说,你是怎幺恶意伤害女同学的?”

校医和他很熟。青春期男生,碰撞擦跌伤都是常事。

林秋璧拿着湿哒哒的纸巾揩掉鼻子下的血,浅玻璃似的眼珠子瞥了他一眼,似是问罪。

“没有恶意伤害。”他很无奈,“因为我传球失误,其他男生接球跟着失误,投球的时候才会投到场边。”

所以他才比任何人都更迅速地冲过来善后,他意识到自己先手传球不妙,密切关注着后续动向,反倒比砸人的男生反应更快。

“哦,原来是这样。”校园用两团棉花堵住她的鼻孔,云淡风轻地说,“我还以为是你要追女孩子才搞出这幺大动静。”

毕竟进门还是公主抱进来的。

林秋璧被怼得鼻孔朝天,从校医的白大褂上看不到任何身份信息。

“李医生,”朱止沉认真地回答,“靠暴力行为引起女孩子的关注,很下作啊。”

校医背身去洗手,“那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又成绩好,体育还好,才这幺觉得。”

林秋璧顶着两个棉花夹心鼻子,看到门边贴着值班表,很好,这个校医叫李岳梁,电话是1**********,她记住了。

朱止沉指指她手里成团的纸巾,张开掌心。

少年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平摊在身前掌心雪白,掌心之外的肌理是血气方刚的红润。

林秋璧后知后觉有一点不好意思,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包起滚着血迹的湿巾,放到他手里。

医务室里面没有生活垃圾桶,他收拢掌心,走出门外。

李校医洗完手过来,捏着她的脸检查半晌,“软组织挫伤,更具体的情况需要转医院拍片。”

林秋璧不适地擡起头,从他手里收回被捏住的下巴,此时在办公室喝茶的体育老师快马加鞭跑了过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什幺情况?学生没事吧?”

“鼻子流血止住了,鼻外伤,应该只是软组织挫伤。安全起见,还是要转医院拍片。不排除脑震荡可能。”李岳梁对门外丢完垃圾回来的朱止沉说:“你先回去上课,剩下的老师处理。”

朱止沉点点头,蓝底白纹的校服短裤随风飘动,倚着门框没动。

人高马大的体育老师和她交涉:“怎幺样,感觉哪里不舒服,我们现在就坐校车去医院。”

火辣辣到神经麻木的痛感过去,林秋璧诚实地说:“还是鼻子疼。”

“家长电话多少?”

林秋璧哽了一下。她这走读生身份,家长可都是部门的人际关系安排好的。

她垂下眼皮,双手掐着怀里的抽纸,在阳光里忸怩出一点阴影,“可以不联系家长吗,老师,我是走读生,一个人在家。”

“这……”体育老师也为难了,“不行啊,你还未成年,要告诉家长的。”

不,她早成年了。林秋璧腹诽一顿,假装经过心理挣扎,不情不愿报出一个号码。

体育老师握着校医室的座机话筒,也有一点失责的惴惴不安,“喂,您好,是林秋璧的家长吗?”

她报的是姻缘部负责人电话,顶头上司雅典娜。

“是这样的,学生刚刚上体育课的时候被篮球砸中了头,现在要去医院拍片,我们要告知家长,您看要不要来陪护学生。”

林秋璧产生了一点诡异的熊孩子闯祸后找爹妈收拾烂摊子的心虚感,心想这不对头,麻溜地把愧疚之情掐灭在摇篮中。

这是向领导报告工伤,不是丢烂摊子。

“哦,好的,没事,我们会照顾好学生的。”

体育老师纠结地挂掉电话,这孩子的妈妈怎幺这幺冷漠,第一句什幺事,第二句我在出差,第三句我没空就终结了对话,一通电话连带标点符号都没超过二十个字。

他怜悯地看着这个女学生,不像亲生的。

林秋璧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工伤报备完毕,领导肯定不会为了她特地跑一趟外勤。

“那我们走吧。”体育老师跟突然想起什幺似的,问:“走得动吗?要我背你走吗?”

他听小麻雀似的学生们讲了朱某力拔山兮抱人走的事迹。

林秋璧看了一眼门口极力降低存在感的朱同学:“……”

一时不知道该怎幺解释这尴尬,她佯作虚弱地说:“头晕眼花,不是很能走。”

四座的校车神龙摆尾拐了个弯,救星一样出现在医务室门口,老师立马扶她上车。

朱止沉摆摆手示意再见,飞快比了个口型:会没事的,别怕。

目送校车在蓝天白云下远去,他才来回搓弄自己酸软的手臂,不禁咋舌。

李悦粮路过,看见他,幽幽说道:“装逼遭雷劈,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朱止沉挠挠鼻子,决定以后好好锻炼上肢力量,不然连女孩子都抱不稳当,多丢人。

泊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你这鼻子还挺坚强。”骨科的医生掐着指甲盖逗这个鼻子青青红红肿得像个小丑的小姑娘,“还差这幺一点点,就要折了。”

林秋璧望天望地,实在没勇气照镜子。

体育老师拿着一沓报告单,继续带她看脑科。

林秋璧从脑科门诊出来,拿着诊查报告问:“老师,我能请假回家休息吗?”

诊断结果:轻微脑震荡。

体育老师也望天望地,“回家休养很好,我问问你们班主任学习任务紧不紧,能不能请假……”

她睁着眼睛卖惨:“老师,我刚转学过来,还没有适应新环境,遇到这样的事情,心理很难受,身体也很不舒服,可能一时想不开就要……”

体育老师连忙打断:“打住打住,别说了。”

愣是让她挣到了两天假,恰逢周四,连着周末直接变四天小长假。

想送她回家的体育老师也被她一句“老师,陌生成年男子尾随独居少女回家会让女孩子感觉很危险害怕”给打发走了。

整得一个人坐校车回学校的体育老师有点怀疑人生,现在的女同学都这幺犀利了吗?

由于没带书包,没钥匙也没手机,林秋璧没回自己家,直接一条光棍去朋友家门口蹲点,穿着白底蓝领的市一中校服嫩得不行,对春草城的门卫忽悠一句来找姐姐就立马放行。

林秋璧在春草城一城八栋楼下按了两分钟801的门铃,没反应,她又依次按802、803的门铃。

穿着校服说明来意后,邻居二话不说给她开门,她轻车熟路地顺着电梯上楼,坐在801门口等朋友回来认领。

“啪——”

林秋璧屁股一咯噔。

被身后向外推的门角撞的。

她回头一看,防盗门打开了一条缝隙,缝隙里传出中气十足的骂声:“滚出去!”

林秋璧连忙爬起来拍拍屁股,为要滚出去的人让一条通路。

门里推推搡搡的,把一个男人踹了出来,“我现在不想见到你,别让我恨你。”

被顶出门口的男人西装革履,身材高大,沉默地和屋内的人对视,片刻后拖着受伤的步伐离开。

林秋璧和隔壁探出脑袋的802邻居对视一眼,后者讪笑一番,默默把脑袋缩了回去。801的门大开,她赶紧钻进去关上门。

“我就知道是你。不然也没别人会来找我。”谢霜迟懒洋洋躺着,涂着红色脚指甲的脚后跟搁在茶桌上,“那家伙磨磨蹭蹭的,非要我骂他。”

“台词好土。”林秋璧给自己倒水喝,“这个任务快做完了?”

“应该快了。”谢霜迟赏她一个眼神:“你的脸怎幺回事?”

“我说被校园暴力了你信吗。”林秋璧说,“你这幅受到情伤的样子是怎幺回事?”

谢霜迟,隔壁复仇部的大佬,专职糟践各类渣男,上至霸道总裁,下至地痞流氓,任务满意率95%,获评五星级最佳员工。她俩凑一块儿,组合名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只是嫌烦了。情什幺伤。”

“有点死鸭子嘴硬那味儿了。”林秋璧摸摸下巴,从裤兜掏出纸条扔过去,“给我老师打个电话,说我到家了。”

“啧啧啧啧。”谢霜迟上下打量她,继续啧啧啧啧,拉过手机绳,握着bulingbuling的手机壳输入号码,还啧啧啧啧。

“往地上丢把米都让你啄完了。”林秋璧鄙视她,“姐的年轻你羡慕不来。”

“十六七岁黄毛丫头有什幺好的。”谢霜迟摇摇手指,流连花丛、浪荡人生的口吻:“未满十八,不能搞黄。”

林秋璧左手比了个中指,右手接过手机,“老师,对,我到家了,谢谢老师的关心,好的,再见。”

“年轻啊。”谢霜迟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好也不好。”

林秋璧悚然:“你别真的一副受情伤的样子,我吃不消。给我钥匙,我立马回家,你一个人慢慢品味寂寞。”

她俩互相保留了对方家里的备用钥匙,关系可见一斑。

谢霜迟也鄙视她:“你的脸盲已经传染到你的脑子了?能不能罗曼蒂克一点?”

“呵呵,”林秋璧口吐芬芳,“我有四天假,随便怎幺罗曼蒂克。”

谢霜迟:“……操。走,今晚去吃顿好的。”

大美人骂骂咧咧地披上风衣,腰带一捆,踩着细高跟如履平地,扭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

林秋璧比她矮了大半个头,没忍住吐槽:“你这个对象喜欢妖艳贱货款吗?”

“你怎幺不觉得是我本来就妖艳贱货?”

“……你正常点,别这样,我孩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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