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降香没有犯任何错处,早早便回到了王府。
但谢承思却不在。
他深夜才回来,带着一身的霜露。
开门时,满室的暖意被他步履之间卷挟的寒气,全部驱散了。
睡梦之中的降香,紧了紧她的被子,往床头亮着灯火处,凑得更近了些。
当谢承思掀开被子,在她身旁躺下时,降香被突然灌进来的冷风,激得打起了哆嗦。
时候太晚,他来不及熏香,身上只有沐浴后,澡豆残留的丝缕芳香,以及未及消散的水汽。
只是热乎乎的水汽,见了风,却像是上了冻,使降香更觉寒冷。
并且,终于冻醒了。
谢承思却自以为动作很轻。
他环住降香的后背,让她整个人,都窝进他凉飕飕的胸膛之中。
降香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悄悄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
等到身后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
他应该睡着了。降香想。
她小心翼翼地曲起腿,把双脚挤进他的大腿之中——那里最暖和。
而谢承思其实并没有睡着。
他捉着她的脚腕,将她的双脚放在他一边的大腿上,规规矩矩地摆好,另一条腿盖上去。
“行了,睡吧。”他说。困倦使他的声音,听上去又哑又沉。
降香又不敢动了。
但也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说点什幺,以此来缓解被当场抓获的难堪。
于是开口道:“我今天去看了端门外的那个枢表,真是好厉害啊。”
谢承思合着眼应:“怎幺厉害?”
降香:“里面是中空的,是用木架子搭的,人还能进去。”
虽然她并没有真的走进里面去,但冯文邈给她解释了原理,也算可以拿出来炫耀,充充场面。
没听见谢承思的反驳,降香的分享欲更浓:“不过,里面好像存了火药,有很浓的硝石味道。应是为熔铸而用的。”
“我一直以为,那个枢表是实心的。今天一看,竟然是空心的,还能当仓库,储存东西呢,挺有用的。”
谢承思终于出声:“那表已经造好了,要什幺火药?十几日后,除夕一过,明年初一的大清早,我就该领着各国使者,开枢表,贺天子,齐称圣了。”
“还敢在里面存着火药?若不慎引燃,致其倒塌,初一该演的戏,就不是万国来朝,而是血漫菜市口。”
尽管还带着些倦懒的鼻音,其中所含嘲讽,也没有削减一分。
降香却不受他的嘲讽所挫,坚持道:“就是存了火药。是我闻到的,里面一股很大的硝石味,只有火器库才有这种味道。”
她同他较真上了头,完全忘记了多说多错的道理。
一下就被谢承思抓住了话中的漏洞:
“你如何能闻得到?你怎幺进去的?还有火器库,我可不记得,我有派你去过火器库?”
降香立刻噤声。
磨蹭许久,才状似无所谓地答道:“火器库是公主派我去的。”
谢承思:“还有呢?你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其它的问题呢?枢表里的火药,你如何能闻到?”
降香沉默着,不敢说话。
“谁带你进去的?”谢承思的追问里,带上了一些不耐。
“一、一个新朋友……”降香小声答。
她垂下了脖颈。
从谢承思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头发下的一小节肌肤。
乖顺地,不设防备地敞开在他的目光之中,像只无比老实的鹌鹑,埋头装死。
像是没人比她更胆小,也没人比她更老实。
但他太知道她的真面目了。
她就是用这幅人畜无害的样子,将他骗了个彻底。
“哪里来的新朋友?”谢承思将降香翻了个身,使她面冲着自己。
降香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她想把脚从他腿间抽出来。
太热了,热得她脚心都出了汗。
也有可能是冷汗。
谢承思察觉了她的窘迫,哂笑一声:“怕什幺?我拦着你认识人了?”
“没有没有!”
“那你说,怎幺来的新朋友?”
“就是……昨天丢荷包的那人。路上巧遇,他说他是负责修铸枢表的官员之一,看我对枢表感兴趣,所以就带我进去看了。”
降香老老实实地答。
“还挺知恩图报?”
谢承思的尾音上翘,像是在询问,又像在阴阳怪气地刺她。
降香知道自己说错话。
惹得他要来同她清算,昨天的那笔烂账了。
“也不知他是否察觉,费心报答的人,最擅长伪装,最喜欢背叛?谁知道她会不会将枢表的秘密,转头又告诉其他人?”
“而你,确实转头就告诉了我。”
“还想像害我一样,去祸害别人?”
此刻,他语气中的不怀好意,已经明明白白地全展露了出来。
降香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将整张脸都埋进胸口。
身子也往外挣了挣。
——这时,她倒来不及想什幺敢不敢,怕不怕,直接将汗津津的双足,从他腿间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