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喜悦过后,所有人脸上的表情越发沉重,数据显示现存战士数量在快速减少。
“有前线消息吗?”
“失联中。”
所有人面上惨淡。
基地是二十一区军事核心所在,远离第一战线,如今反叛派直接攻击基地,前线又失去联系,大概率失守,局部沦陷为敌占区。
“怎幺可能...那里可是有十多万人...”
孟鸢安静坐在角落,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心里一片空荡。
她又无意识地将嘴唇咬出血。
这六年来,她一直避免想起席酩,久而久之,他在自己的印象里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虚影。
而此刻,她发现自己脑海里无比清晰地浮现出席酩的脸,六年前的他,和六年后的他。
她无法接受这样鲜活的人突然从世界上消失。
通讯提示音响起,空中光影闪动,投射出一位威严的女性Alpha人像,胸前挂着数不清的勋章。
在场的Alpha纷纷向她致意,尊称她为“将军”。
孟鸢心里一紧,这位是二十一区最高长官。
将军的视线落在孟鸢身上一瞬,并没有介意她的在场。
“我们处于失联状态。”
将军话音刚落,引起一片哗然。
“什幺?!竟然是我们?”
“前线什幺情况?能联系到救援吗?”
将军开口,其他人安静下来,“我们的通讯被彻底切断,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前线、其他军区以及主城,都没有收到我们的求援讯息。”
“......”
一场会议下来,孟鸢听得心惊胆战,才真正意识到形式有多严峻。
二十一区的主要兵力集中在前线抗击反叛派,基地留存的战士不超过一万人。
现下反叛派绕过前线直袭基地,各方毫无防备,如若没有一方及时赶来增援,基地最多只能撑三天,而后沦陷。
反叛派一向不会留下活口,地下城也会变成一片废墟。
“不必再花费过多时间联系外界,必要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要直面战斗。”
将军留下这句话,终止通讯。
所有人脸上木然,沉默数秒,燕蓝率先站起身。
“阿煜留下,剩下的人跟我出去。”
她走到门口突然顿下脚步,回头看向孟鸢。
在主城养尊处优长大的Omega,刚来基地就碰上战争,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地下城很安全。
燕蓝觉得难过又丢脸,她可能无法帮席酩保护好他的Omega。
她在孟鸢身前半蹲下,苦笑着艰难开口,“抱歉。你先去席酩的休息室待一会儿吧,我们...现在可能顾不上你。”
孟鸢凭着记忆往席酩的休息间走,逐渐闻到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远远传来痛苦的嚎叫。
她身体一僵,心脏砰砰猛撞,哀嚎声在她耳里放大数倍,抓着她的心撕扯。
本能指引着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迈开腿。
孟鸢刚转过墙角,一副担架猝不及防地落在正对着她的空地上,一个肢体残缺的人被搬运下来,他的血几乎将担架浸透。
尖厉的嚎叫,炸得焦黑、只剩半截的腿,黑红的血肉隐隐露出白森森的骨骼,地上瞬间漫出一大滩血。
孟鸢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两次见面都是木头脸,现在却疼得扭曲变形,大张着口撕心裂肺地惨叫。
半个小时前拉着她奔向地下城入口的人,现在残缺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孟鸢脑海里一片白茫,直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冲进她的鼻腔,胃里突然翻涌,强烈到她俯下身干呕。
即使学过医,她从未见过如此冲击性的场面。
伤患源源不断擡进来,立时占满这片走廊的所有空地,新的伤员只能绕过孟鸢,安置在更里面的地方。
放眼望去只有一名医护人员在场,她根本顾应不及,只能挨个在伤员手边放下药剂和针筒,让他们自己动手注射。
但有部分伤势过重的人,比如面前的卫兵,他已疼得神志不清,根本无法给自己扎针。
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孟鸢的脚已迈出一步,直至在卫兵面前蹲下,拿起药剂和针筒。
她已经有六七年的时间没有碰过这些医疗物资,而一些记忆已经深入基因,她丝毫没有生疏地找到血管,扎进针头,推入药剂。
一旦开始,接下来便顺理成章。
“医生,请帮我注射...”
“医生...”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里有一位Omega,她虽然没有穿白大褂,但不仅会注射,还懂止血的办法,专业又熟练,让人不禁想,如果条件允许,她或许可以做外科手术。
孟鸢靠着墙壁坐在台阶上,她已经累得擡不起手。
注射在医学院是最基础的课程,她从来没想象过,这幺简单的一件事,她竟然短时间内帮助了上千人。
虚伪地想一想,在死之前,她也是被称呼过“医生”的人。
孟鸢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来人,是那位负责给伤员发药的Omega。
“你好,我叫宋杏。吃点东西吧。”
她递过来一盒压缩饼干和一瓶水,“战时只有这个,将就着填饱肚子。”
孟鸢接过,“谢谢。我叫孟鸢。”
“我知道。”
孟鸢惊讶地展眉看她。
“你是席酩队长的Omega,上次你淋雨发烧,他请我帮你换的衣服。你那时昏睡,所以没见过我。”
孟鸢莫名生出一丝羞赧,仔细想来很微妙,她既然是席酩的Omega,他何必拜托别人给她换衣服。
还好宋杏并没有多问,否则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刚才帮忙注射,做得又快又好,一定有专门学过吧?今天医务室只有三位医护人员值班,人手根本不够,你能帮忙,我们都很感激。”
孟鸢吃着饼干,沉默地点一点头。
“你有兴趣加入我们吗?席酩队长时常回基地,如果你在这里工作,方便也很见面。”她顿一顿,眉头蹙起,“如果我们这次都能活下来的话。”
孟鸢一愣,不答反问,“Omega可以做医生吗?”
宋杏像是听到什幺稀奇事,“当然可以!前线都有不少Omega医护人员呢。”
孟鸢的心跳突然加快,那处搁置落灰的地方,被照进一丝光亮。
按照主城的信息素抗干扰标准,她这一辈子都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Omega医生。
饱腹过后,孟鸢靠着墙不知不觉睡过去,直到被一声爆炸惊醒。
身边已经没人,楼上楼下又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新的一轮进攻开始。
孟鸢顾不得浑身酸痛,起身跑回去继续帮忙注射。
由于短时间内伤患数量暴增,库存药品很快告急,重伤战士只能注射一次,而轻伤战士只能生扛。
宋杏带着孟鸢认识了剩下两位医护人员,看着所剩无几的药品,她们忍痛达成一致。
优先注射重伤且存活可能性高的伤员。
孟鸢快速眨动睫毛,将眼泪忍回去,心里疼得喘不过气。
战争面前,一部分人不得不被放弃。
许多在不久前笑着和她讲过话的人,等她再回来时,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或者所在的地方换成新的伤员,她止不住地想,那个人是去世了,还是换地方了?
第二天下午时,孟鸢亲手将最后一支针剂注射给一位失去手臂的战士。
三位医护短暂停留,眼见着最后一份物资耗尽,纷纷红着眼离开。
再没有针剂需要孟鸢帮忙注射,她怔愣片刻,一时内心空荡。
而后带着体温计和棉签,给伤员测量体温,帮昏迷的人补水。
......
“轰——”
前所未有的巨响将孟鸢从睡梦中炸醒,她被震倒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半天缓不过神。
“地下城被攻破了!”
“怎幺办...”
“完了,等不到援军了...”
空间里瞬间燥乱,所有的人脸上笼着恐惧和慌张。
燕蓝从门口冲进来,两天未见,她头发凌乱,脸上沾着灰尘,眼里布满血丝。
“所有战士,和我一起死守地下城入口!所有非战人员,从后门撤离!”
人群按照她的指令分头朝两个方向行进,哪怕是重伤的战士,只要能够行走,也跟着往入口方向去。
孟鸢隔着人群与燕蓝对视上,看见她逆着人流朝自己走过来。
她掏出一把便携手枪放在孟鸢手里,“会开枪吗?”
孟鸢点头,她在学校时参加过军事训练。
“我只能给你一颗子弹,留给你自己。”
她把孟鸢推向撤离的人群,自己往入口方向赶过去。
孟鸢紧紧抱着那把枪,本以为这两天下来已经有所适应,可她现在身上发抖,腿发软。
燕蓝的举动让她知道,战场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她不敢细想。
孟鸢朝着后门方向跑,不经意间擡眼,和一道视线正对上,他直直看着自己。
现场有许多无法行走的人,他们不属于任一方向,只能停留在原地,等着命运盖上终章。
那位卫兵见她看过来,弯起嘴角,笑意直达眼底。他举起完好的手朝她挥一挥,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告别。
见她脚步慢下来,又拨一拨手,口型在说,“快走。”
孟鸢的视线瞬间模糊,泪水顺着皮肤往下淌,迈开脚步竭尽力气往后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