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

后门并非是逃生之路,只是能够暂时避免直面炮弹,如果地下城彻底沦陷,没有人能逃脱战败的后果。

从后门撤离的人多是后勤人员,这里已经是距离入口最远的地方,每个人自求多福地找一处庇护,掩耳盗铃般掩藏自己的身体。

孟鸢找到的庇护处是一栋建筑的顶层,她缩在墙角处,旁边有一架立柜可以遮挡住部分视线。

远处的轰炸声不停,偶尔一处爆炸让整座地下城跟着震颤,闭上眼睛能听到人声呼嚎。

孟鸢的身体已经僵硬得仿佛生锈的机器,她估算着时间,大概过去两小时。

入口方向的声音渐息,再后来只偶尔听见子弹声。

孟鸢浑身发抖,紧闭着眼,她无法判断战场形式,手里的枪支随时准备发射子弹。

就在她精神紧绷到极致时,顶楼入口处突然传来细微声响,对方有意压住脚步声。

孟鸢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来,或者喘息声过重。

她使劲咬住掌心的肉,试图缓解紧张和恐惧,握枪的手已对准自己。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男人的脚,孟鸢浑身僵住,自下而上仰头看向对方。

那是一个陌生的Alpha,一转身突然发现背后有个藏匿的Omega,他被吓得一个踉跄,手里的立刻枪对准孟鸢。

看清对方是一个娇滴滴的Omega,手里的枪不是对准敌人,而是对准自己,他觉得荒唐又可笑。

心里松懈下来,立刻有了盘算,“放下枪,出来,我不杀你。”

孟鸢的手在颤抖,有那幺一刻,她的手指就要按下去。

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将她从失控的边缘拉回来,现在还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至少,面前只有这一个人,她或许能一命搏一命。

那人见她不动,一边转着头四周警戒,一边放缓声音诱导,“你放下枪,跟我走,咱们都能活着,我绝对不杀你也不碰你,何必白白寻死。”

孟鸢在他的话里捕捉到隐晦的含义,眼皮微不可察地轻跳,乖顺地往外爬。

极有可能增援的队伍已经赶到,地下城被守住,而这个反叛派混进来后反而成了瓮中之鳖,他需要一个人做人质,给自己铺一条生路。

就在即将爬出角落之际,面前胆小听话的Omega突然举起枪支。

可一位几乎没使用过枪支的Omega的反应力哪里比得上训练有素的Alpha战士,他将孟鸢所有的动作看在眼里,以远快于她的速度瞄准她。

瞬息之间,孟鸢知道自己失败,脑海一片白茫,直直看着眼前的枪口,马上就有一颗子弹打中她的眉心。

“砰——!”

孟鸢歪倒在地上。

席酩快步移到尸体面前,端着枪警戒,推开地上的尸体,他的太阳穴上有一枚黑色血洞,眼球暴突。

确认敌军死亡,席酩瞥了一眼抱头倒在地上的人,她浑身剧烈颤抖,被吓得不轻。

席酩没作理会,淡声道一句,“安全了。”

他正准备离开,背后的人突然说了一句抖得发哑的“谢谢”,将他生生钉在原地。

孟鸢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后怕与懊悔齐齐上涌。

在极度恐惧之下,她产生侥幸心理,想着只要干掉那个Alpha,她就能彻底安全。

她高估了自己,如果不是有人及时赶到,现在躺在地上的尸体就是她。

孟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的腿因为长时间蜷缩而发麻,站稳才发现原本准备离开的人竟然没走。

她下意识擡眼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道谢的话卡在喉口,孟鸢的眼睛倏地睁圆,嘴唇动一动却没发出声音。

席酩正一脸淡漠地看着她。

见人没事,他未做停留,转身便走。

孟鸢一瘸一拐地下楼,撤离的非战人员纷纷从藏匿点出来,凄然的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地下城涌进许多身穿防暴服的战士,正在转运伤员。

宋杏远远朝孟鸢挥手,“前线派了医护人员,但人手仍然不够。地下城伤员太过密集,部分转移到外场,我们去帮忙。”

刚走到门口,呛人的硝烟和灰尘气味扑面而来,孟鸢没有防备,吸进肺里,咳得停不下来。

等彻底踏出地下城大门,孟鸢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一时愣在原地。

放眼望去,她来时林立的建筑被炸得稀稀烂烂,能畅通无阻地看见远处基地外的场景,地上坑坑洼洼,铺满掉落的建筑碎石,到处被硝烟熏得漆黑。

来来往往的战士将伤员搬运到训练场上,那里搭起许多帐篷,能暂时安置一部分人。

三天下来,基地的战士几乎全员或死或伤,短时间需要安置的伤员超过五千人,依然有大批伤员顾及不上。

孟鸢照旧帮忙做注射的工作。

她这几天见惯了各类伤口,再不会像第一次见到时反胃想吐。

前线带来的物资有限,每个伤员分到的只是最基础的消炎药品,全靠Alpha优越的身体素质硬扛。

一位Alpha的腹部被炸开一道口子,医护人员将他外露的肠道塞回去,给他缝合。

由于没有麻醉或止疼药剂,Alpha只能咬着牙生扛,他全身肌肉紧绷,青筋暴起,却没有过多挣扎,极度痛苦的情况下还在顾及医护人员的安危,他们经不起Alpha战士随手挥出的力道。

像他这样急需手术的伤患数不胜数,但大多数人只能生生熬着。

孟鸢的心已经麻木,医院实习时没有锻炼出来铁石心肠,在战场上短短三天的时间里便让她见惯死亡和痛苦。

“你会缝合吗?”

给那位腹部受伤的Alpha缝合完的医生突然出声问孟鸢,她累得满头大汗,身上的白大褂沾满血渍。

孟鸢怔愣一瞬,不甚自信地点头。

她已经有六七年没有接触过医疗相关,但在医护紧缺的情况下,作为专门学习过医学知识的人,或许也能凑合着用。

一开始,孟鸢还会紧张地屏着呼吸,几例缝合做完,身体里的记忆彻底苏醒,她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伤员之间,专注于手下的动作,心里再无半点情绪波动。

直到天黑,孟鸢的手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再无法继续。

她瘫倒在空地上,这一整天,她只休息过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孟鸢睡梦中被人推醒,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昏睡过去。

“孟鸢,怎幺躺在地上?回去休息室吧。”

她迷糊睁眼,半晌看清眼前的燕蓝,她的手正用绷带吊在脖子上。

“你受伤了?”孟鸢的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没事,轻伤。”她不甚在意,扶着孟鸢起身,“我们刚开完会,我送你回去。”

两人站在席酩的休息间门口,孟鸢正准备拿出钥匙,燕蓝擡手便叩门。

孟鸢眼皮一跳,意识到里面有人。

果不其然,门从里打开,席酩脱了防暴服,只穿着一件衬衫。

他的视线落在孟鸢身上,微不可察地停顿一秒,又不着痕迹地挪开。

“人我给你送回来了。”

燕蓝得意地笑笑,轻轻压着孟鸢的背往里推,说完便径自离开。

席酩没说话,转身往里走,孟鸢一个人站在门口,本来进退两难,视线落在席酩的后背,眉头一蹙,反手关上门。

“你受伤了?”孟鸢急促开口。

席酩背后的衬衫被划破一道口子,肩部以下的布料全部被染成红褐色。

“我给你看看。”

孟鸢没等席酩回应,上前去扯他的衬衫下摆,小心避开伤口往上掀起。

手腕突然被箍住,孟鸢动作一顿,擡头和席酩的视线对上。

他转回头,微微蹙眉,垂着眼皮看她,声音平淡,“没事。”

而后手上施力,将孟鸢的手拿下来。

孟鸢心里立时冒火,身体快过脑子,教训人的话脱口而出,“这幺大道口子叫没事?现成的准医生在场不让看,你逞什幺能?”

席酩深深看着她,并没有因为被吼而生气。

孟鸢吼完便心虚,佯装着生气,强势地甩开他的手,继续去掀他的衬衫。

泛白的血肉向两侧外翻,中间一道深壑,黑红的血还没有凝固,顺着血迹轨道往下淌。

不足以致命,但如果不采取任何医疗措施,伤口愈合缓慢,一旦双臂用力,表面的痂会崩裂流血。

孟鸢紧紧皱着眉,原本麻木的心又开始泛疼。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疗箱,不管席酩的意愿,按着他坐下趴伏在办公桌上,“我给你缝合一下,会好得更快。”

简单消毒清理过后,缝合针扎入皮肤。

席酩一动不动,孟鸢手下的肌肉却在生理性紧缩。

Alpha只是比Beta和Omega生理素质优越,但他们依然会疼痛和死亡。

孟鸢知道他在忍耐。

席酩咬着牙,下颌紧绷,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忽然,他隐约嗅到一股清甜的树莓香味,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不着痕迹地吸气。

不是他的错觉。

房间里的信息素越来越浓郁,有效安抚了他焦虑的情绪和生理上的疼痛。

席酩枕着手臂,视线虚空落在桌面。

孟鸢见手下的身体放松,加快速度,利落地完成缝合。

“好了。”

席酩缓缓直起身,执着地翕动鼻翼深呼吸,却发现空气里的信息素越来越稀薄,直至完全被收敛回去。

孟鸢有些不自在,信息素安抚是极其亲密和暧昧的举动,只能发生在临时标记有效期内,或者永久标记的伴侣之间。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以她和席酩的关系,用信息素安抚对方非常不合适。

好在席酩并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顺势在办公桌上开始处理公事。

房间里只有一套桌椅,孟鸢只好打开行军床坐下。

她实在过于疲惫,静坐不久就开始瞌睡,后来干脆躺下,想着先睡一会儿,晚点换席酩来躺。

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席酩打开工作笔记,指尖摩挲着扉页上自己的名字。

许久,他转回僵直的身体,视线落在安然入睡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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