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当小沙弥托着清粥和饮水进入客房时,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娣锦睁开眼后,仍旧一动不动,眼眸毫无焦距的投在屋顶的横木上,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气。如果不是她胸前还有轻微的起伏,此刻床上俨然躺了一具尸体。直到听见外间的轻微声响后,她才稍稍侧头,看见小沙弥正将食碗放在桌上。
她被曹文俊逼得走投无路跳了江,现在这是被救了吗?可她如今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为何不让她死了一了百了,想到往后的日子毫无希冀她心里越加哀戚绝望。
小沙弥将碗箸摆放好后,擡头发现清醒过来的娣锦,“施主你醒了?感觉怎幺样?”
未等娣锦开口,小沙弥随即又颇为高兴的感叹,“不愧是无尘师兄,算准施主差不多今日能醒,施主果真今日就醒了。”
“噢,对了,施主先来用点斋饭吧,你已经睡了一日两夜了,再不吃东西会饿坏的。施主身上并无大碍,只要再休息两日便可归家了。”
家?那个地方还是她的家吗?发生这些事后,她已经没法再勉强自己继续待在那里了。
“我...无家可归。”
“这...”小沙弥无措的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可是寺里规定,不能长期收留女客,短住几日倒是可以。”
娣锦听完小沙弥的话后缓缓垂下眼睫,并未再说什幺,对他刚才的话既没有点头答应也没有摇头拒绝,霎时又恢复了刚才那副无欲无求,活死人的样子。
小沙弥见此也毫无办法,对于佛寺的规定他没办法更改,也不能擅自决定,只能轻道声“阿弥托福”,便离开了房间。
在小沙弥离开后不久,客房的房门再次被打开然后又重新关上。此时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清粥原封不动的摆放在那里,上面并未有任何食用的痕迹。
娣锦一路循着寺中的指示路引来到佛寺后山的绝壁,这处与之前跳下的断崖不一样,下面不再是湍急的江水,而是万丈悬崖,深不见底,只要跳下去,就绝无生还的可能。
这人世她已不想再继续痛苦的挣扎下去,倒不如去地下寻了双亲一家相聚。她赤着脚径直往绝壁边缘走去,既然第一次没成,那她就寻第二次。
小沙弥不断回想起刚才那位女施主的样子,总觉于心不忍,长得那般秀色玉颜的人遭遇却如此可怜。他心神逐渐跑远,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下,然后径直撞了上去。
“何事这般心不在焉?了空。”
头顶传来沉稳的询问声,将了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额...没什幺,无尘师兄。”了空连忙回神,思量了片刻后,还是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无尘。
“就是...前日救下的那位女施主,方才我去送吃食时正巧碰上她醒来,不过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对劲,自醒后整个人就像石雕般好半天没有动静,还说自己无家可归。师兄,她不会有事吧?”
了空说完,无尘这才想起那位女子,他这两日太过忙碌,将这事给忘了。回想起前日那女子的惨状,无尘决定前去看看。
“随我去看看。”
当两人到客房时,已经不见娣锦人影,桌上的素粥逐渐没了温度。
无尘拨了拨手里的黑色菩提子佛珠,“阿弥陀佛,了空,你去问问其他师兄,今日有没有见过这位女施主。”
“啊、好,我这就去。”了空立即转身去找其他人询问。
无尘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除了桌上的那碗粥和水,这间房整洁得不像有人住过,就连他放在床凳上的药瓶也未曾动过一毫。他默默叹息了一口气,闭上眼轻拨了两下佛珠,随后转身出了房间。
无尘在绝壁处找到娣锦时,娣锦的半只脚已经踏在了绝壁的边缘。凌冽的风将她的长发和衣衫吹的飒飒作响,并勾勒出她细瘦的身躯,让她宛如只破碎的残蝶,此时只要这只蝶挥动翅膀再向前一步就能彻底告别这俗世。
无尘赶在最后一息开口,\"阿弥陀佛,施主,死亡不是痛苦的结束,死亡也并不能\'一了百了\',死后也并不能如我们所想所愿。”
娣锦听见无尘的话放缓脚步,轻声茫然道,“死后...也不能如愿吗?那我岂不是见不到我的父亲和娘亲...”
无尘紧紧握住手里的佛珠,面上不显半分异常,“只有继续活下去,才对得起已经逝去的人和那些曾经受过的苦。施主若是不介意,小僧所息之处还有空房,可予施主暂避风雨,待施主日后想明白了再离开也可以。”
“日后...是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一年,还是两年...?”
“并无期限。”
无尘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娣锦麻木得毫无神情的脸上徒然划过两滴泪水,润过她消瘦的下颚,随后又轻轻滴落在脚下的草地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