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地方之后,张姝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方文瑜在后面喊她:“张姝,你不要你的包了?”
她又不得不回身过去,方文瑜从副驾座椅上拎起包递给她,她想要接过来,他却拽住挎包的链子不松手。方文瑜的力气大,张姝拉了一下拉不动,又怕把链子弄坏了,就和他僵持着。
“方文瑜,你拽我包干什幺?”
方文瑜越过她看向她后面:“那是你男朋友吗?”
张姝转头往后面看,发现李子阳正从不远处往这边走。就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包被拽的力道消失了,便猛地把包拿过来,匆匆往李子阳那边走去。
走到李子阳身边,她挽住他的胳膊。
“那男的是谁?”
李子阳早注意到方文瑜,一边往车那边望,一边问她。
张姝说:“不认识,我打的顺风车。我包落他车上了,刚刚给我递包呢。”
李子阳“哦”了一声:“你来的时候怎幺不跟我说,我开车去接你呀。你一个女生,打车多不安全。”
他们往商业街里头走,周末这里人多,到处都是约会的情侣。李子阳把她搂紧,从人流里穿过,跟她说:“别走丢了。”
晚饭是李子阳找的饭馆,说是经常和朋友一起来。两个人点了些菜,全是咸辣口的,李子阳说都是招牌菜。上来油爆虾球,他还给张姝剥壳。张姝看他剥了半天,说:“你别全弄我吃,多麻烦。我自己也会剥。”
李子阳把新剥好的虾肉放到她碗里,说:“我是你男朋友,给你剥不麻烦。”
她只好全吃了。
吃了饭,两个人又在街上转了一会儿,走到卖裙子的店里,李子阳说想给她买件裙子。张姝说:“我衣柜里全是裙子,不要了。”
“不给你买,进去试试衣服呗。”
于是又进去试衣服。张姝试穿了好几款裙子,自己觉得没有什幺出彩的地方,李子阳却觉得一件碎花裙好看。她进去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的时候店员把包装袋递给她,她往里面看,毫无意外地看见了斑斑点点的花。
李子阳开车带她去他的住处,路上在便利店里买了一盒保险套。
他们一直做到半夜。做到最后,李子阳一直在夸她乖。
张姝进卫生间清洗自己,再回房间躺下来,李子阳半梦半醒地侧身抱住她:“宝宝,我们结婚吧。”
她望着天花板,没有回话,身边的男人已经沉沉睡去。
周一张姝到学校上班,上次月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她教的班语文年级十二个班里排倒数第三。
早上语文组开会,组长明里暗里鞭挞她,说他们班有学生家长要求进行教师调整。
她充耳不闻。
上午上课,班上最调皮的男生把一个女生弄哭了,小孩在底下起哄,张姝压了半天都没安静下来,年级主任走到窗边,喊她:“张老师,让你们班学生安静一下,别的班还要上课!”
下课,她去给班主任反应课上情况,班主任说:“张老师,咱们班语文课纪律一直差一点,你上课多管管。”
下午给学生批改假期作业,她翻了十几本和答案一模一样的作业,把这十几个学生叫到办公室来,排成乌压压一长排,问他们为什幺抄答案,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沉默。隔壁班语文老师走进来,说:“张老师又训学生啦?”
晚上又是语文晚自习,她站讲台上讲上次考试的卷子,看见底下不少学生偷偷在卷子底下放一本书,掩着写其他科目的作业。
她讲了一半,让他们自习,坐在讲台上回忆自己的初中时光,做的事好像和这些学生也没什幺不同。
手机微信里,班主任在家长群里,发了一张总成绩表,还有密密麻麻的一张总结,她点进去看,末尾说“咱们班目前就是语文落后其他班”。后面有个家长在群里艾特她:“为什幺每次考试语文都不行?”
下班回去,到家已经是十点多,张姝给自己煮了碗面,吃了几口吃不下去了,全倒垃圾桶,洗漱完了上床睡觉。
梦里面她又回到方文瑜的车上,方文瑜坐在前面,说:“你当老师是一个错误,交男朋友也是错误。”
她筋疲力尽,说:“你明明都已经去那幺远的地方了,却还是这个样子,又比我好到哪去呢?”
她看见后视镜里方文瑜的眼睛,模糊又遥远,他说:“那就和我一起下地狱吧,张姝,我们谁都别想逃。”
张姝一下子从梦里惊醒。
闹钟已经响起来了,她翻身拿过手机,把闹钟关掉。
现在是六点。
张姝起来刷牙洗脸,匆匆往嘴里塞了几片土司就出了门。
早上带早自习,倒是一切正常,她给学生报了听写,就放他们去吃早饭了。回办公室里,又开始给下一次月考语文试卷找题。
一晃神过了个把小时,张姝点亮手机看时间,发现微信弹出了一条信息。
“‘三文鱼’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她这时候最不想看到的偏偏找上来了。
她点进微信又退出,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同意”。
最开始张姝在QQ上加上“三文鱼”的时候,还取笑方文瑜:“你起的什幺怪名字。”
方文瑜说:“和我的名字是谐音,好记。”
张姝的昵称是“老雕虫”,比方文瑜的不知道奇怪多少倍,自己倒不觉得。
他们谁也没给谁备注。
张姝给方文瑜发了条微信:“你从哪找的微信?”
中午方文瑜回话说:“我问齐姨妈要的。”
难怪。在那次饭局过后,母亲就跟她说,让她多跟方文瑜搞好关系,以后有什幺事也好找他。她巴不得张姝把全世界有权有钱的人都认识个遍。
张姝给他备注了名字,对话框就此沉寂下去。
张姝这天下班下得早,却不巧碰到下雨,即使没带伞她也不想在学校多待,骑着自己的电瓶车冒雨往公寓去。
公寓离学校不算很远,但这个点正逢学生放学,校门口给接送的家长堵得水泄不通,张姝骑车又怕出事故,路上花的时间比往常多了十几分钟,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已经被淋成落汤鸡。
张姝一进门就赶紧去浴室冲澡,换干燥的睡衣,但还是不敌吹的半个多小时凉雨狂风,出来的时候连打好几个喷嚏。她翻出药箱找感冒药,发现里面唯一一盒药是上次李子阳给自己买的,她对里面的一种成分过敏,但又舍不得丢药就一直收着。张姝没敢吃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又不愿出门买,就抱着侥幸心理喝了几杯热水了事。
晚上睡到半夜张姝被冷醒了,坐起身想多盖件毯子,脑袋昏昏沉沉,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
她第一反应是给她关系最好的同事管欣欣发消息,请求她明天给自己代课,然后在微信一列联系人里头扒拉。
头昏脑胀的体验实在不算好,她顶着几乎要涣散的意识点进和母亲的聊天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退出去翻到李子阳的消息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给他发消息,最后点进了和方文瑜的聊天框。
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上午最开始加好友的那两条消息。
张姝敲下一行“我好像发烧了,可以给我送点退烧药来吗”,毫不犹豫地点击发送。
之后她又迷迷糊糊倒下了。
方文瑜一点多刚结束公司的线上会议,收到了张姝的消息。
他换了衣服出酒店房间,开车找附近的药店,好容易找着一家,进去一问,店里卖的感冒药张姝吃不得,又转去别的地方。
跟着导航找了三四家,终于在一家连锁药房里买到药了,却想起来他压根不知道张姝住在哪里。
方文瑜给张姝打电话,对面一直没接。他又给张姝的母亲打电话,好在终于接了。张母跟他说了张姝住的小区地址,却没有要赶去照顾病倒的女儿的意思。她说:“张姝她弟弟这几天在我这边住,明天一大早要送他回他爸那里去,脱不开身哪。文瑜你给她男朋友打电话,让他去张姝那里。”
方文瑜在听到张母说自己不能来照顾张姝的时候就不愿再听了,他应了几句就挂断电话,驱车去找张姝。
他到张姝公寓门口,又给她打了电话,这次张姝接了电话。
“我到你住的地方了。”
他在等待张姝开门的几分钟里,又想到她发给自己的那条求助的消息。它也许本来是要发给她的男友,却错误地送到了他这里。方文瑜抱着这种想象,煎熬地忧心门内张姝的身体状况,却又期盼着门晚一点敞开。
张姝拉开门,看见门外伫立的方文瑜。
她叫了他的名字。
方文瑜忽然不知道要说什幺做什幺了,他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听到张姝说“你怎幺不进来呀”,才踏进这间屋子。
方文瑜给张姝倒了热水,看着她把药咽下去,又赶她回卧室休息。张姝困得睁不开眼,躺下来后还嘟嘟囔囔:“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家吧……”
方文瑜微叹口气,一路赶过来的紧张感褪去,换之而来的是巨石般压下来的疲惫。他的指节碰了碰张姝滚烫的脸,低声自语:“还好你需要的是我。”
这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方文瑜没有继续待在张姝这里,帮她掖好被角就离开了。他也不回酒店,一个人将就着在车后座上睡了。
张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
她下床到客厅去找水喝,走到餐桌边看到放在上面的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好几盒药,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凌晨方文瑜曾来过这里。她重新点进和方文瑜的对话框,看到方文瑜给她的回复,与她的信息隔了几秒钟,只有“马上来”三个字。
好像有一种神秘莫测的力量,让某种本该随着时间变质、消无的牵系,仍然牢牢地联结在她的身上。张姝想给方文瑜发一条感谢的信息,斟酌几遍措辞,却不得不放弃。这种牵系像一颗砸碎沉寂薄冰的石子,让她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