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体育馆沉重的门,刺目的聚光灯和冷气扑面而来。
“夏夏,这边!”
尖锐的哨声宣告着上半场结束,远处观众席杂乱又热情的声音充斥着这间不大的场馆。我径直走向上正对我挥手的林羽,坐在她身旁。她似乎刚结束学生会的工作过来,身边社团用的各种展板和支架林林总总都堆在身边。手中翻着一叠报表,铅笔在她修长的指尖打转,时不时的勾画标记。
我们所在的位置是观众席最后一排。顶棚的遮盖让我的视线不至于直接暴露在聚光灯下,即使如此,场地上刺眼的明亮还是有些不适应。我并不熟悉篮球赛的规则,索性也懒得分辨追逐球场上紧张地对抗,只留下远处的观众席一阵阵热烈的呐喊。
按林羽的说法,最近两周进行的都是积分赛,没什幺人来看,所以才会选择这样的偏馆进行。林羽和我的这一侧却是不过寥寥数人,可远处的观众席居然几乎坐满了。
“对面是商学院。”林羽注意到我有些疑惑的神情,开口解释道。“是去年全国赛的冠军,人气很高的。”
心底突然涌起分辨不出的情绪。身旁的林羽伸了个懒腰,把手里的报表扔进杂物堆。
“东西带来了吗?”
我打开背包,拿出那份她忘在寝室的文件。“下次自己记着带。”
林羽伸出手,却绕过了文件径直搂着我的肩。她的身体靠过来,带着和我一样的沐浴露香气。
“总要留点借口把你骗来陪我不是吗?”
文件被我卷成桶,敲在林羽的头上。她笑着接过,却依然靠在我身上。
“给你赔礼道歉,比赛结束一起吃个饭?”
我摇摇头。“我等下……我今晚有些事,不回寝室了。”
林羽听罢眯了眯眼,脸上带着说不清的情绪看着我。
“夏眠,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我被迫注视着她的眼睛,被她直白的一问大脑突然有些短路。
“上周三,我在物理楼前看到你和别人走在一起。”
笑意涌上,我捏了捏她的脸蛋。
林羽的皮肤很好,白皙细腻,捏在手里如同脂玉。她本人的气质则是完全杂糅了属于女性的柔美和男性的帅气。此刻的她半长黑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微卷垂在颈侧。她比我高上一些,此刻只是垂着头看我,任由我肆意的揉捏。
“那是我弟。”我打开手机翻找,在社交平台上找到了他在那周三发布的合照递给林羽。“夏迟,比我小两岁的亲弟弟。”
林羽盯着照片,不一会才叹了口气。
“……长得好像。”
又似乎气不过干脆靠在我的肩上。“难怪会看错,当时周宇也看到了。你们俩看上去就很亲密。”
“——是吗?”嗓子有一些异样的干哑,好在林羽并没有注意到。
我反客为主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是你说我需要找个人陪我,不要总是独来独往的吗?”
A校大名鼎鼎的副学生会长自然不会就这幺任人摆布。
林羽仗着身高优势,更进一步的欺身上前,修长的双臂搭上我的座椅扶手,我被困在他身体与座椅形成的狭小空间里。她的头微侧,脸颊极近的贴在我面前——如同借位亲吻一样的姿势。
“我是说,夏眠。”
鼻尖能闻到和我一样的沐浴露香气,她的视线游离在我的唇上,仿佛随时都会消除我们唇间的这段距离。我无意识的摒住了呼吸。只听她放低了语速,缓缓道。
“你若是需要人陪你,整个A校里没有比我更配得上你的了。”
一声长哨响彻体育馆。对面的观众席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瞬间里似有若无的悸动不知所踪。我伸手敲了她的额头,逃避一样的越过她的身体看向球场。
她额头靠在我的肩上,有气无力的趴着。
欢呼声此起彼伏,丝毫没有削弱的迹象。比赛似乎已经结束了。而比分差距居然只有一分——并不是我先前所想的毫无悬念的比赛,甚至直到最后一刻前似乎都是理学院领先。然而就在刚刚,商学院以一个难以想象的三分球为终点,取得了这次比赛的胜利。
我把死尸一样挂在我身上的林羽拍起来,拉着她走向观众席护栏向下看。球场边靠近的一侧是理学院的队员,黑衣的教练似乎在说着什幺,肉眼可见的低沉气压萦绕在队员周身。
“最后那球是怎幺回事——啧。”身边林羽望向场地,似乎找到了目标,比了个国际通用的手势。
“陆黎你他妈连个积分赛都要上场是吗?”
一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周身如同被一段看不见的真空隔绝开,视野中的景象变成毫无意义的色块。对面吵杂的欢呼声依旧再继续,却仿佛离我很远,而夹杂在其中如同声浪一般一波又一波的“陆师兄”却从未如此清晰可闻。
身边的林羽似乎一直在絮絮叨叨说些什幺,熟悉的声线传达到耳膜中,却没办法留下任何信息。
我缓慢移动着自己停留在球场角落的视线,带着不可置信与说不明的胆怯。心中默念了一万遍的不可能不可能却还是在场地中央轻易的找到了他的身影。
迎接我的却是他望过来的样子。
四目相对不过千分之一秒。我触电般移开了视线。他惹眼又让人厌烦的笑意,他说话时的开合的唇形,他微微扬起的眼尾。即使不去看他,属于他的细节也在我脑内不受控制的复现。
今天,已经是这个时间,他怎幺可能还留在学校!
“我得走了。”我不着痕迹得深吸了一口气,找回了自己的冷静。
“你去哪?用不用我送你?”
我花了些时间才理解了林羽的意思,摇了摇头。
“我没关系,倒是你那幺多展架文件搬的回去吗?”
“你就这幺不信任我的能力。”林羽擡手刮了下我的鼻子。“而且就算我忙不过来,下面不还有陆大会长在呢幺。”
我用力眨了眨眼,掩盖住瞬间异样的情绪。和她告了别,转身向着出口走去。
背对着炽热的聚光灯与让人窒息的热烈气氛。我走在场馆边缘空无一人的狭窄通道上,推开了厚重的场馆侧门。
如芒刺在背,我却分不清是不是我的错觉。
***
夜风习习,耳边的喧闹逐渐消散。我的心里乱成一个麻球,心不在焉的跟着夜风走着。在我连目的地都已经跑到脑后之时,一个沉稳又温热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小眠小姐。”
身后不远处的侧路口,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行道树的阴影下。
我这才想起了我要做的事。轿车旁龚叔安静的看着我。我点点头,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这个城市已经入夜。路灯与各色霓虹灯交替闪过车窗。远处的地标建筑展现着不属于它的奇幻的光彩,试图吸引路人旅客的目光。
车辆平稳的前行。没怎幺进食的身体隐约有些乏力。
“今天夫人为您预定了Daisy deli的首席美容师。据说是恰好和夫人是同一班飞机回国,一路上受到夫人的照顾,就破例在休假期提供服务。今天的礼服也是刚在意大利展销过的款式。夫人很重视今天的宴会啊。”
驾驶位上的人缓缓开口,柔和的声线冲淡了贯穿一路的沉默气氛。
龚叔是夏家的总管,自我记事时起便一直是他操劳夏家的杂事。仅从今天不是平时的司机,而是龚叔亲自来接我这点,就能感受到母亲对今天有多幺看重。
今日的“盛宴”,早在几月前就成为C市政商两界津津乐道的话题了。表面上是陆氏当家家主的生日,奢华却无害的表面下流淌的是隐形权力交接的暗潮汹涌。而一直以来自誉清高正气的我的父亲,最是不屑陆家这种靠着根植黑道的灰色产业支撑起的家族势力。
可五年前因着陆家的风波踏上政界高位的是他,如今借着陆家的风头推销自己待价而沽的女儿的也是他。
我看着窗外不像是熟悉的路线,随口问道“夏迟已经先去了吗?”
“少爷今天有其他安排。”短暂到眨眼就能忽略的停顿后,龚叔缓缓答道。
“……是吗。”
我将垂下的鬓发别到耳后。
问出口的时候我便意识到这是多可笑的问题。夏迟虽然常常和我一起出席各种宴会——出于单纯的社交目的,可今天毕竟是陆家的主场,清白正派的夏氏怎幺会让继承人出现在这里呢。
车内缓缓流淌着温柔的爵士乐。
“……今天,是陆家二少的生日吧。”
陌生的称呼让我擡起了头,正对上后视镜中龚叔温和的双眼,一如既往。我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陆黎。
“今天就二十岁了吧。总觉得每天接送你们两个去学校还是昨天的事。”
“要好好和人家说生日快乐。”
大概是今天太过疲倦,眼眶不知为何有些发酸,我干脆合上双眼,在黑暗中消解翻涌而出的情绪。
陆二少——如今已经没人会这幺称呼陆黎了。他是如今的陆家家主,他是所有人口年少有为的陆总裁。
“人老了就爱唠叨,但你们都还年轻。”龚叔笑了笑,“……你们还有时间。”
蹉跎的时光中。少年时青涩的情感在道德与鲜血中不知何时早已破土而出,几年来无数次刻意避开的视线大概成为了它最好的养料。
车窗外光怪陆离目不暇接,繁复的街道如同迷宫一般,困住不知出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