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若之今天有点倒霉到家了。
呃,不太对,她今天是离家,出阁嫁人,新郎没见过,皇帝安排的。
如此一说,这件事本身就挺倒霉的。
不过季若之觉得还好。毕竟古来男女,盲婚哑嫁者不在少数,自己能“有幸”成为其中之一,不感意外。
最主要的是,她要嫁的这个人,听说长得不赖,本事也佳,性格还好。人之所谓人中龙凤,美姿仪,少聪慧,性温恭。
如此那般,恨不得把所有好词都堆给他,才比较符合此人皇帝儿子的身份——还是嫡长子。
皇长子林晞的性格和本事姑且不论真假,本朝对姿容的评判季若之还是比较认可的,毕竟她也被评为美人之列,虽然她基本不在京城混,也没几个人见过她。
顺便一提,她哥是将军,她爹是将军,她爷也是将军。虽然后两个都作古了,不过说一句三代将门应该不为过,世袭武安侯。
季若之把这番话和妹妹芹之说了,叫妹妹不必为她担心。季芹之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训斥道:“男女婚姻,首重品格,外貌几何,无足轻重!”
季若之不以为然。
外貌,当然重要。夫妻日日相对,本来就不认识,别还没两知心,先两看厌。每日对着个好看的人,心情也能变好些、感情也能来快些不是?而且季芹之钟情之人不也生得好相貌吗,她说这话太没有可信度了。
再者,想那幺多有什幺用,皇子求亲,还能不嫁不成?季若之不嫁,就是季芹之嫁,难不成叫季芹之舍了她那心爱的新科状元郎?
那必是舍不得的,否则也不会闹着要上吊了。
所以……为什幺不让她哥季斐嫁?林晞明明想要的是季斐……手里的兵权。
季若之想了一整夜季斐和林晞的可能性,梦里都是这件事,睡得很不好,今天又被一大早叫起来理妆。
两眼惺忪,精神倦怠,啪嗒一下,季若之踢到门槛,摔了个大马趴,流了一鼻子血。
侍女红笺大惊失色,连呼:“我的大小姐,您这是搞什幺?”
“嗯,”季若之微微擡头,凭借自己微不足道的占卜经验,一本正经地念道,“今天,恐有血光之灾。”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小姐瞎说什幺!”红笺拽着季若之,“快点跟奴婢一起,呸呸呸!”
“别呸了,”季若之面色哀怨,“给我换块帕子吧,血流越多了……”
此时,坐在红纱飘扬的婚辇上,季若之的口鼻内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腿,也跪得有点酸了……
大皇子成婚,排场就是不一般,需得先绕城一周,普天同庆。
照季若之说,林晞娶她这幺个克夫克父克母的山野丫头、半个草包,有什幺可庆的。就算要庆,就不能给她安排个带座的吗,非要跪着?
可怜她的腿……
季若之稍微动了一下,一阵针扎似的酥麻感顿时袭来。
嘶,救命……
别在大皇子府前也摔个大跟斗,季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季斐会宰了她的。
想到此处,季若之挣扎着微微撑起上半身,活动了一下双腿。
还未完全恢复,轿辇缓缓停下。
“新妇下辇——”礼官唱道,声音悠长。
辇内的季若之稳住身体,无奈叹了一口气,伸出右手,等待喜娘搀扶。
迎来的却是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虎口及指腹处有微微细茧。
这是一只常年练剑操琴的手,一只男人的手。
就着此人悉心的扶持,并低头窥着朱红盖头下狭窄的视线,季若之小心翼翼走下辇车。
钟鼓曲乐不停,鼎沸人声不止。跨过火盆,迈过门槛。
终于……
季若之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自己踉跄绊倒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是一下不留神,季若之踩到一粒光不溜秋的小石子,脚底一滑,就要栽倒。
不是吧!
不要啊!
惊险一瞬,身旁之人从容而稳当地扶住她的手臂。
“小心。”他轻轻说道,犹带笑意。
这个声音……
季若之侧了侧头,但隔着一层绵密的织锦盖头,什幺也看不见。
短短两个字,又掩盖在鞭炮礼乐中,听过就过了,经不起细想,唯有一点可以肯定。
还挺好听的,季若之暗想。
***
拜堂诸事,混混沌沌。季若之头蒙着红布,什幺也看不见。喜娘示意她转她就转,示意她拜她就拜,讲究的就是一个听话规矩。
等季若之反应过来,她已经坐到新房婚床上。
终于有个座了!
季若之简直要额手称庆,却突然感觉到一阵腹内空空。
好饿。
从梳好妆开始,季若之就没吃过东西了,只早晨喝了半碗粥。没喝三碗的理由是她满嘴血腥,喝粥如饮血,很不舒服。
一个白天过去,她又枯等了一个多时辰,晨起时的清粥小菜早已不见踪影,胃里愈发空乏。
早知如此,季若之就算再没胃口,也该把那剩下的半碗吃完。
自古皆如是,新婚之夜,新郎在外觥筹交错,流转席间,而新娘只得呆坐室内,等着夫君回来挑盖头,其间不得沾一点吃食,不知为哪般。
只是没有了那个力气,洞房之夜又该如何共赴巫山云雨中?
大概是定这个规矩的人压根就没成过亲,又或者是他的新娘根本就是他拐骗来的,于是干脆饿着她,这样连带逃跑的力气也没有了。
嗯嗯,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神思乱飞之际,闭目养神的季若之忽然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紧接着是一阵整齐的问安声。
脚步沉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面前。季若之从盖头之下,瞄见一双云底黑靴。
他应是无言给了个手势,侍候之人纷纷退下,衣袂窸窣。须臾,房内只剩下安静。
不多时,一柄玉如意探进盖头,探到季若之眼前。
她是不是该装个羞涩?这样比较讨人怜,男人也比较吃这一套吧。
季若之想着,低下了头。
喜鹊别枝的红云锦挑开,光明复现,身前之人语意温柔,如冰如玉:“擡起头来。”
又是这个声音……
季若之一怔,慢慢擡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俊秀的面容,眼中含情,眸里藏星,双眉云逸,身姿岸然。屋外闹嚷了个把时辰,觥筹交错,而他仍发束而衣整,一丝不苟,丝毫看不出曾在席间应酒酬宾。
本来以为他穿青衫已经很儒雅好看,此时一身精裁的苏锦红袍,亦有一番昂藏风流。
可能是因为好看的人怎幺样都是好看吧。
有关他的传言,果然不假。
除却性格那条。
“林……晞……”季若之咽了口唾沫,干笑,“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