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你要什幺口味的。”
长椅上少女一言不发,整个身体泄了力一样靠躺在椅背上。修长的脖颈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展现着自己的曲线。
光线透过层叠树叶的缝隙,下一秒少女的视线中出现一双漂亮干净的手,一边捏着一个甜筒。
少女勉强着弓起身,散落的黑发甩出了算不上优雅的轨迹。她没精打采的擡起手,在粉色和白色雪霜的甜筒中指了指后者。
身着校服少年递过甜筒,并排坐在她身旁。
按照少年的观察,她更喜欢草莓口味的食物,可每当要她做出选择的时候她总是把草莓味的留给少年。
看着你拿粉色的东西还怪可爱的——少女是这幺解释的。
徐徐凉风吹走了积蓄的暑热,晚霞在天际燃烧,连空气也被镀上一层旧黄色。
便宜的街边甜筒,香甜的奶霜,冰渣混着斑驳的时光在舌尖慢慢融化。两人一言不发的并排坐着。
夕阳下的临街公园空荡荡的,寂静的只剩聒噪的蝉鸣。偶然有父母领着孩子路过,聊着对即将到来的晚餐的期待。
两人就这幺坐了许久。久到晚霞燃尽,天边挂起朦胧的夜色。夏眠不说话,陆黎也不会问。只有两人的呼吸与心跳声在相互回应。
身旁的夏眠坐姿歪曲倾斜,毫无平时的优雅。陆黎却觉得此刻的她像一只正在融化的雪人,凭借不知从何而来的倔强堪堪稳住即将崩塌的身体。
陆黎不动声色的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上臂轻轻触及到身旁人瘦弱纤细的肩膀。感觉着她慢慢将力气卸去,倔强的头颅终于塌陷在自己的颈窝之中。
不知何时开始,肢体的触碰在这对青梅竹马间悄悄变了质。
童年时的那份毫无忌惮不知所踪,曾经如喝水一般的牵手与拥抱被附上了奇怪的情绪。明明是亲密无间的两人,肢体却不经意的开始相互回避。偶然间碰触的指尖,触电般的躲闪,佯装的平静下,心底的悸动丝丝缕缕渗透在每一个对视的瞬间。
夏眠倚在陆黎肩上,脸颊贴着的是他的夏季制服衬衫,干净的皂香味道,和透过衬衫的他肌肤的温度。
“龚叔和我说,我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
闷闷的声音从耳旁传来。夏眠说的很慢,对于叙述这件事,她需要更多的力气去压下随之而来的情感。
“他只比我小两岁,一直生活在D国。”
“和妈妈一起。”
父亲忙碌于商政常常一年半载不见踪影,母亲也只是三五个月才会露一次面。夏眠从小的衣食住行都是总管龚叔额外照顾,父母聚在一起的时光自出生以来屈指可数。小小的夏眠带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很早的时候便理解了父母只是在工作和女儿中做出了他们的选择,理解了期待他人的关爱是懦弱的表现。理解了能支撑与陪伴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
原来他们不是所谓不称职的父母,他们只是将时光与爱交付给了另一个孩子。
“龚叔说父亲在D国的产业有变动,所以他们全家会回国生活,今天是他们的洗尘宴。”
“离家出走可不是什幺好的决定。”陆黎开口道。
肩上传来夏眠的一声轻笑:“这就是离家出走一年半的前辈的建议吗?”
“嗯。”他神色如旧:“你和我情况不同。”
夏眠是夏家名正言顺的长女,陆黎是陆父某日接回家的私生子。
幼时受尽陆家主母的白眼,影响着陆宅所有佣人管家也刻意忽视陆黎的存在。在十四岁时,陆黎便主动要求离开陆宅独自生活。陆父在妻子的示意下只得同意,自此陆黎与陆家的联系便是卡上每月定时出现的数字。
夏眠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她也明白这条路行不通——靠这样的行为博得父母更多的关注,恐怕只会起到反效果。
“……我只是,就只是今天不想回家。”
不想在此时打扰他们的团聚,也不想看到自己从未获得的宠爱和关注出现在另一个孩子身上。
不想知道他有多幸福。
“我发消息说今天要留校补习,龚叔会帮我解释的。”
她的呼吸不经意的扫过颈侧。掠起一阵轻痒酥麻,被夏夜的微风裹挟着送到少年的心底。
“那走吧。”
“去哪?”
“回学校。”
眼看陆黎就要起身,夏眠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领带拉向自己。
远处的街灯一盏盏并排亮起,浓厚了四周的夜色。
空寂的临街公园,郁郁葱葱的行道树下。仿佛漫画中出来的少年顺从的低着头,看着身下正在牵着自己的少女。
少女有着含星般的双目,此刻却眉头微皱,一副被恶作剧后不高兴的模样。
夜风习习,她柔顺的长发轻轻浮动,一缕发丝飘舞,发梢攀上少年的脸颊
“你是傻的吗?我好不容易——”
少年低头吻上了她带着夏夜的唇。
两人的手不知何时交叠在一起。
我的身体却猛然扑了个空。
下一秒,我停在公寓敞开的门前。
剧烈的奔跑过后,心脏震动的仿佛要破体而出。暴雨将我的衣服浇了通透。发梢的雨水一股股从我的脸上流下。
眼眶中的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却不会认错此时坐在客厅中的人。
这里是他离开陆宅后居住的公寓。他生活的痕迹,他曾出现在我生命中的证明。
他并没有开灯。落地窗的窗帘大开,如同一块屏幕一样播放着窗外的暴雨。雨夜没有闪电与雷声,只有水滴接连砸落到地板的嘈杂,和震耳欲聋的心跳。
时隔一年,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的陆黎——
他转头看向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眼,只有他嘴角上扬起的陌生笑容。带着陌生的狂妄与狠绝、带着意气风发、带着游刃有余的傲气、带着对他人性命的悲悯。
他的身前,一具躯体半趴在茶几上,看着并不是舒服的姿势。茶几上一滩红色的液体浸润了那人的头颅,和我最喜欢的马克杯。
那是陆耀,陆家的长子,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硝烟与浓重的血腥味一股脑涌进鼻腔,身体克制不住的干呕,腥甜的味道蔓延在口腔中。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喘却将我飘忽的理智拉回现实——
家中遭到枪击生死未卜的父亲、惊吓到疯癫失语的母亲、不知所踪的弟弟,重伤昏迷的龚叔。
就在这幺一夜间,一个完整的家轻而易举的崩塌成为一片废墟。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的事件击溃了C市虚伪的平静,溃烂难支的产业,分崩离析的合作。人心惶惶之处,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都指向了这个人。
陆老临终前遗嘱的继承人——这个隔代的私生子,被埋没的天才,如今的陆家家主陆黎。
袖口用力的擦过嘴角和残留的雨水,带过一片刺目的鲜红。
双腿麻木的站立着,我撑起软弱的身躯,逐渐平息下来的胸腔压抑着那份不理智的愤怒与冲动。
我想知道他的理由。
他在我的视线中慢慢起身。他的眼底带着我不熟悉的情绪,一步步靠近我所在的方向。
——那句为什幺并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他擡起右手,我的眼中是空洞黝黑的枪口,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思考。
耳侧炸开一声枪响。
猛然惊醒。
身体急促的呼吸仿佛溺水之人重回岸边。
额间细细密密的冷汗,恍惚的神智游走在梦中的余悸与现实之中。枪声的余韵还在耳边,水滴的声音嘈杂不绝
——等等,这不是幻觉。
门外嘈杂的声音,带着金属崩开的尖锐响声。
——是谁?!
还未等我起身,下一秒卧室门被撞开,刺目的明亮破碎了我的视觉,我听到四周鱼贯而入的脚步声,陌生的嗓音带着轻蔑的笑意。
“这就是那小子给喻纯找的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