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黄昏,金煜从模拟机上下来,在高度集中度过四小时,即便是大冬天也出了一身汗。
更衣室里,同来的几位同事都在换衣服,明天就要启航飞回宜州等待正式考核,大家正商量着趁今夜无任务,可以找间酒吧放放松。
七嘴八舌怂恿间,只有金煜默不作声,垂首坐在长椅捧着个手机,看得入迷。
唐朝心生奇怪,套上外套走来一看,噗嗤笑出声:“金煜,我真没想到,你原来是大情种啊!”
“又在听女朋友的歌啊?”
“还是看比赛视频啊?”
其他同事都见惯不怪,跟后头笑出了声。
唐朝嘴贫道:“美女自拍,火辣性感。”
金煜差点没给他一脚,唐朝见机躲走,坐去身边撺掇:“走啊,一块喝酒去。”
“不去。”他收了手机,屏幕按灭前,能清晰看见页面闪过一张捧着玫瑰的自拍。
唐朝喜欢喝酒泡吧,拉金煜十回才见他肯去一次,心里十分不得劲:“你也太乖了,我要是你女朋友,那不得合不拢嘴。”
“死远点,对你没兴趣。”他起身穿上夹克外套,朝门外走去。
唐朝笑哈哈地扭过头,望向背影又问一遍:“真不去?”
金煜摆手:“有事。”
北城商场,一家专业级音响店,金煜此时正在刷卡结账。
前阵子,还没到地就定了这款限量版黑胶音响,等了一周直到今天才拿到货,打算作为跨年礼物送给陆佳宜。
提着打包好的纸箱走出店,金煜在餐区找了家安静的粥铺对付晚饭,落座还未点餐,不经意撞见隔壁几桌坐着的向南,她对面还坐着一位中年男人,看着正颜厉色。
两人似乎在谈话,意见不同起了争执,只见向南腾地站起,转身之时,在男人的一句呵斥中,又挣扎地定住脚。
店内的暖光灯下,能清晰可见向南眼眶里泪水打转,却强忍着始终没有掉落,头也不回地走了。
向南没有看见金煜,但他喝完粥出店,却在娃娃机街又撞见她。
周围除了孩子与家长,大部分都是打发时间的情侣,只有向南孤零零站在一台娃娃机前,重复地做着投币抓取的动作,可始终没有成功过一次。
金煜正要拔脚离开,向南面目忽而狰狞起来,握着手中的摇杆疯狂摇晃,吓到周围的家长带小孩纷纷躲远。
眼看向南情绪快要失控,疯狂地踢踹机器,金煜立马走上前,在她要掰断那根摇杆之时,出手制止了她。
“放开!”向南不知是金煜,怒红的双眼中有错愕,也有难堪,立马冷静了下来。
确定摇杆没有坏,以防她再出现这种情况,金煜将向南拉到一边才松手,口吻疑惑:“你没事吧?”
向南神色恍惚地擡起头,眼神呆滞:“你是在关心我?”
印象中,向南一直情绪稳定,金煜第一次见她如此失去控制,可怕到像是另外一个人,也许是跟刚才的吵架有关,但他没有深入了解的想法。
“我只是好心帮忙。”
身后,娃娃机方的工作人员已到现场,正朝这处气冲冲走来。
“这位女士,你刚才的行为非常暴力,不能因为抓不到娃娃,就对机器发火是不是?多亏有人帮忙阻止,机器才没有损坏,不然是需要赔偿的!”
向南顿时脸色通红,弯腰道歉:“不好意思。”
再擡头时,金煜已经走远,她扭头望去,那个熟悉的身影没入人流,从扶手电梯消失不见了。
跨年当天,城内张灯结彩,到处都挂着横幅彩带,喜迎新年到来。
市电视台,陆佳宜携合唱团静候在后场,从下午的彩排到夜幕后上台表演,学生们无一错漏,如山间小溪般清澈的歌声,在晚会舞台留下了最童真的一幕。
刚下舞台,家里便来了电话,陆文军和刘艳准时守在电视机前,虽然扫过陆佳宜的画面不多,但一帧一幕都被夫妇两记录下来。
“七七,你忙完了说声,我让你爸去电视台接你。”
陆佳宜这头正忙,嘈杂中,她喊着回复那头:“妈,我今晚约了朋友们跨年,要凌晨才能回去,你们别等我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爱赶时髦!”刘艳嘴上虽叨咕,心里却任由她去了:“行吧,那你在外面千万要注意安全。”
电视台门口全是学生家长,等最后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妇人匆匆来时,陆佳宜才推着季航过去。
“跟奶奶回家吧,路上小心。”
季航奶奶满脸堆笑接过孙子:“陆老师,真不好意思,忙事情来晚了,谢谢你啊。”
上学期家访,陆佳宜去过季航家,知道老人家有一只耳朵不太灵,冲她大声喊道:“不客气,奶奶。今天季航的表现很棒,等过几天电视台的录像出来,我帮您刻张光盘留念。”
老人家慢了半拍,忙点头表示感谢,后才带着季航走远,可没等两人背影没入黑夜,季航却蓦地折返跑回,气喘吁吁地停在陆佳宜眼前。
“怎幺了?”她正要叫车走,刚打开网约车软件。
月色如墨,唯小少年眼中的泪光闪烁,季航胡乱地抹了把眼睛,突然冲她弯腰鞠了一躬:“陆老师,对不起。”
说来也欣慰,上半年还一身反骨的男孩,性格说变就变,这学期升班后,竟开始认真学习,饶是陆佳宜的课也不再闹腾。
也许是与上学期末的家访有关,初到季航家时,陆佳宜才知道他是留守儿童,家中只有一位耳朵不太灵的奶奶。
那日,屋外狂风大作,梅雨季节里,屋内潮湿又阴冷。
季航在校调皮归调皮,但对奶奶言听计从,给老师倒茶递鞋套,乖得不似她眼中的那副混不吝。
奶奶问起季航在校表现与各科成绩,男孩的数学成绩一向拔尖,江培东如实回答。
轮到陆佳宜时,本该借机解口恶气,但对上季航不安的瞳孔,她突然读懂孩子心内的害怕。
从信任到失望,是致命的打击。
独居老人带孩子实属不易,陆佳宜丝毫未提季航在校犯的错,还鼓励他下学期再接再厉,争取做让奶奶骄傲的好孩子。
陆佳宜没料到自己能得到这句道歉,即便姗姗来迟,即便她曾为他操碎心,也掉过眼泪,但都在此刻化为一阵清风,彻底消散了。
“快回去吧,别让奶奶等急了。”
陆佳宜摸了摸季航刺挠的头,目送他回到奶奶身边,才急不可耐地朝停车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