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攻守易形

方鉴怒气冲冲地离了高府,回到家中越想越恼,气得在书房里打转,想要摔东西却样样舍不得。本是沉闷悲痛的氛围,却看得一旁的绣竹不禁有些想笑,方鉴注意到她,干脆拉着她细数高云衢的不是。

绣竹淡然地听了,等到方鉴骂累了方道:“您要有本事,当面去对大人讲呀。”

方鉴被她的话呛了一下,一脸幽怨地看向她,好在气都已发了出去,头脑也清醒了些。

绣竹见她冷静了,问道:“您现下是什幺打算?”

方鉴已不再被怒气支配,她镇定地回道:“她如何待我都无妨,当务之急是得拦住她去楚州。”

“大人应有打算,您为何反对呢?”

“她半点没把自己放在心上,”方鉴想起来又是一阵咬牙切齿,“这些年从考绩法到回避制,再到前些时候的新政之争,她几乎把满朝文武得罪了个遍。再去执掌新政,她哪里还有退路。”

“可若陛下属意她去,她也无法拒绝吧?”绣竹皱眉。

方鉴没有接话,正色望向绣竹:“我怕是真要做些不该做的事了。绣竹,你会与我站在一处吗?”

绣竹敛了神色,郑重回道:“遣我过来之时,大人便交代过了,我只是您的人。”

方鉴闻言不禁有些感慨,不过片刻又坚定下来:“好,将府中上下好好敲打一遍,从今日起,半点消息都不许往那边传。”

“是。”

卫杞择了个日子宣布以楚州为试点,以工部侍郎高云衢为钦差,尽快启程前往楚州主持新政。但朝中仍在疯狂攻讦高云衢,试图改变这结果,弹劾的折子叫卫杞攒了一个大箱子,统统留中。

卫杞瞧着阿郑理折子的样子,叹道:“这场面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阿郑亦有些感慨:“高大人真的是一直行在风口浪尖之上啊。”

卫杞沉默了,她不是冷酷无情的性子,她至今仍记得那一年她向高云衢伸出手时她明亮又坚定的眼眸。可这至高之位总是会吞噬掉她的温情与天真,她是这王座的化身,是这玉玺的化身,而不是卫杞本人。卫杞可以为高云衢着想,而帝王不能。帝王存在的意义只有坐稳这天下,如若不能,她纵死难赎其罪。

“无人可用啊。”卫杞叹气,她最终还是选择将重压落到高云衢身上,盘算着等她回来再多给些恩赏。

然而事情总不能如她所想的那般顺利。三月十五大朝会,   礼部侍中萧宪弹劾高云衢孝期行欢,德行有亏,不忠不孝,忝居高位。此言一出,寂静的明堂忽地炸了开来,嗡嗡之声不绝。

“肃静!”范映踏出了一步,厉声喝止,眼神冷厉地望向萧宪,“萧侍中,话不能乱说,高侍郎守孝是多年前的事了,你又如何得知?”

萧宪进了一步,自信地道:“臣有证据,这是高大人与友人的信件,其上提及了自己行欢之事。臣冒昧查对过,确是高大人手迹。”

大监亲自走下来接了他的折子与证据,上呈给陛下。高云衢有些晕眩,她本是因着孝期行欢四个字惊起了一身冷汗,毕竟她自己做过什幺自己清楚,可这萧宪信誓旦旦说有手书为证,就叫她一头雾水了,她上哪里去与人讲这种事?

卫杞看了书信,气得发抖,她自是认得高云衢的字迹,虽没经查验,但至少是有七八分像的。她不由在心里怒骂高云衢,行欢便算了,怎幺还留下把柄了呢?

那边范映还在问:“萧侍中,那这信件你又是从何而来呢?”

“自是有人交与下官的,只不过恐遭报复,那人已藏了起来,臣亦不知在何处。”

“高卿,你如何说?”卫杞看向高云衢。

高云衢定了定神,出班回奏:“臣不曾做这等事,此乃污蔑。”

卫杞含怒道:“着大理寺彻查!”大理寺卿出班领命。

卫杞正要起身离去,吕颂年出班禀道:“陛下,此事重大,该请高侍郎按流程停职自辩吧?”

卫杞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准。”而后怒不可遏地起身离去。出了大殿,她低声对大监道:“去把高云衢给朕叫过来!”

卫杞进了内殿换了一身便服,回来的时候高云衢已经摘了官帽,跪在正殿之中了。

她从桌案上拿起那份折子掷到高云衢怀中,冲她擡了擡下颚:“解释。”

高云衢打开折子细细看了,又翻看了那份所谓的证据,其上写了她对她父亲的不满,并称自己故意在孝期行欢以侮辱亡父。

“非臣字迹,书信是伪造的。”高云衢看完了,不过须臾便想清楚了前后关节,“怕是有人不想臣去楚州。”

“不是你的字?”卫杞本是满腹怒气,闻言一愣,“谁还能把你的字学的这幺像?”

“陛下,这不重要,臣又不是书道大家,多花些心思总能仿成的。”高云衢将折子理好,仔细地放在身前的地面上,“臣与臣父的旧事,陛下知道,臣虽对他有怨,但也不必用自己的仕途做赌。”

“朕知道。”卫杞暗恨,“偏偏在这时候。”

“陛下,正是要在这时候啊,臣停职自辩,大理寺查案一来一回,拖延月余,自然赶不上楚州之行。”

卫杞一拍桌案已是怒极:“大监!再着皇城司去查!”

高云衢俯身下拜道:“陛下,怕是查不到什幺的。但只要证明不是臣的笔迹,证据便失效了。现在的问题唯有,时间。”

“朕知道,朕知道,你先回去吧。”

高云衢行了礼,退了出去,疾步走出宫门,高圆已牵着马在外头等她。

“大人,缘何这般迟?”

高云衢翻身上马,面色沉沉:“今早朝会有人弹劾我孝期行欢。”

高圆大惊失色:“这……这……这事如何能传出去?府中知晓的皆是可信的老仆……”

高云衢驱马前行,阴沉地道:“还有一个人,比你们知道得都要清楚。”

“您是说……”高圆睁大了眼睛,震惊到失了言语。

高云衢策马赶回家中,在门口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小厮,大步往家中行。

高英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马鞭,道:“大人,小娘子来了,在书房等您。”

“来得好!”高云衢极力压抑着怒气,劈手夺回高英手中的马鞭,转头对高圆道,“阿圆,叫所有人都走远点,不许过来。”

高圆见她怒气上头,拦了拦没拦住,险些叫她抽了一下,只得照做。

高云衢一个人进了书房所在的院落,一进门便看见方鉴脱了官服仅着中衣跪在庭院之中。

她冷笑着走近:“你倒是有点自知之明。”

方鉴下拜:“鉴自知有负大人,特来请罪。”

“告诉我,为何要这幺做。”高云衢看着她,感到无比陌生。

方鉴直起身平静地道:“大人不听我的,我便按我的法子来做了。”

高云衢怒极,几步走到她身后,甩开臂膀挥动鞭子,猛地抽到她的脊背上,用了十成十的力。

“唔……”方鉴闷哼一声,额头沁出汗来,咬牙忍下了痛。

“方鉴,方临深,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高云衢站在方鉴身后,方鉴看不见她的人影,自然也不知道她红了眼睛,满身寥落,“你在做什幺?我是不是与你说过,权力是公器,不可私用,是谁教会的你这般玩弄权术?”

方鉴低低地笑着道:“大人,我从来便是这样的人啊,为了活能够出卖自己,只要有了些微落脚之处便能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只要能达成所愿,再怎幺卑劣也无所谓……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你!”高云衢被她堵得说不出话,连着抽了她几下,血迹渗出来沾染了洁白的中衣,“以你的才智何必用这样自毁的手段,你在报复我吗?”

方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大人,我的命门在您手中,若是您不信我,只管交出去,叫我身败名裂。”

高云衢自然知道她在说什幺,当年方鉴强要她收下的卖身契,竟成了方鉴自己递上来的一把泛着寒芒的尖刀。可她哪里舍得!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你会怎样?于我不过是些闲话,于你却是万劫不复……”   她涩声道。

“大人啊,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还回去也无妨。”方鉴又笑了,身体痛得发抖,心却前所未有地坦荡,她终于能将那些酸苦全部倾倒出来,“倒是大人,明明是你叫我从背后捅了一刀,为何却要先来关心我呢?”

“……”高云衢语塞。

方鉴接着道:“我出招了,大人,你要如何接?”

“这不是你弄权的理由。我知道你是什幺样的人,你不该为我沾染脏污。若是陛下查到你身上,你以为你还有命在吗?”高云衢的咆哮震得方鉴有些晕眩,她竟觉得有些知足,高云衢心中并不是没有她。

她又进一步:“大人,你现今又是以什幺身份在教训我,我不再是你的掌中雀,也不再是你的学生,我于你到底是什幺?”

“你……”高云衢答不上来,执鞭的手有些颤抖。

“大人,你自己清楚吗?”方鉴嘴角含笑,挑衅地问道。

高云衢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被方鉴如此反制,她狼狈地掷了鞭,怒吼道:“滚……滚出去!”

方鉴艰难地挪动膝盖,转过身,向高云衢伏地行礼,而后慢慢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院外走。

高圆亲自候在门口,接住了将要跌倒的方鉴,抖开披风盖住了她身上的伤,背着她塞进马车,目送绣竹驾车而去,而后勒令仆从噤口,再三敲打,处理完了这一切,才回去找高云衢。

高云衢独自待在书房里,身影茫然又无助。

“阿圆,你看,我养了一只小狼崽。”

高圆心疼极了:“大人,你们心中都有彼此,为何会走到今日这局面呢?”

“许是因为我贪心了吧。”

那厢方鉴回了家,一路都在哼哼唧唧喊痛,绣竹烦躁不堪,隔着车门训道:“您这娇对着大人撒去,冲我算什幺?”

“我敢吗?现在去她说不定会打死我。”方鉴将心中憋闷倒了个干净,心情也晴朗了起来。

“也不知您图个什幺。”绣竹嘲讽她,回了家中,扶着方鉴在卧房中坐了,取了药来扒了方鉴衣衫。高云衢并未下死手,零零总总不过抽打了数十下,可背后血痕仍是触目惊心。

“大人下手真重啊……”

“她有数呢,至少没往脸上招呼。”

绣竹翻了个白眼,开始给伤口撒药:“行吧,那您忍着点。”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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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作大死。但是攻守易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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