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血磨盘] 第11章 收到的礼物如果真的很讨厌,一定要说,不然会成为梦魇

雌性夜兔站在屋顶上。她的眼前是赤红的海洋。海面漂浮着太阳般的金色发丝,似是映照着血一般的残阳。

“不错吧,我的礼物。”雄性夜兔的声音滑凉,轻轻蹭着她的耳畔,宛如求爱般柔声低语。

雌性夜兔呼吸急促,心脏砰砰直跳。

这一定,是因为感动吧?因为,这场景美到令人窒息。

热烈的鲜红刺激着视野,鼻尖的香气是那幺令人愉悦。一切的细节都几近完美。【夜兔】,最喜欢了!

“很美哦。”雌性夜兔因兴奋而颤抖着。

雄性夜兔开心地笑了:“太好了。还想着,如果你不满意,就麻烦了。”

他墨色长发飘在空中,每一缕都似美杜莎的蛇发,缓缓缠上她的脖颈。

“【夜兔之耻】,我可以请求你吗?”

“什幺?”

“【名字】。”他略有局促,“可以告诉我吗?你【真正的名字】。”

“嗯……我记不起来了。”雌性夜兔喃喃着,搜寻着久远的记忆,“不过,我觉得应该是——”

苍蝇。

有苍蝇飞过她的眼前。

夜兔拥有捕猎的本能。她的视线紧紧跟随苍蝇,停在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眼珠上。

眼珠?雌性夜兔困惑了下。

「银狼大人!你来啦,欢迎欢迎!今天想要买什幺东西呢?」

记忆里,雀跃的微笑,绽开在玫瑰般的脸颊。无数的眼睛亮晶晶的,熠熠生辉。

与众不同的,只有眼前那颗眼珠。它既无欣喜,也无恐惧,只如一块无机质的镜子,忠实地反射着【它】所看到的景象。

嗡嗡嗡嗡嗡嗡——苍蝇遮天蔽日,大快朵颐。腥臭的气味漫山遍野,残躯断肢漂浮于血海之上。

她正在被看着,被无数颗无机质的眼珠看着。

她也正在看着,看着无数颗无机质眼珠里的自己。

残阳之下,那白皙的皮肤龟裂剥落,鲜血淋漓的肌腱开口大笑,如魔鬼一般嘲笑着她的愚蠢。

“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惊恐地后退一步,蛇一样的手臂却缠住了她的腰肢。

“怎幺了,不喜欢吗?喜欢的话,就告诉我吧,你的【真名】。”

雄性夜兔看着她,他的眼睛宛如黑洞,似是以无形的强引力镣铐住她,将她拖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雌性夜兔的胸口剧烈起伏:“我是、我是、我是——”

阿迦叶睁开双眼。

天花板白得像是裹尸布,吊顶风扇呼呼转着,背后冷汗一片。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觉得喉咙干涩得要命,仿佛在梦中拼命尖叫了一般。

梦境?不,那是现实。现实?不,那是梦境。

分不清。

她的鼻尖仍能闻到血的腥臭,这刺激得她瞳孔放大,浑身紧绷。

身边,有瓷器清脆碰撞。

“这个。”月亮般清朗的嗓音,递来了温热的茶水。

蒸汽扑面而来,模糊了她在水中的倒影。

阿迦叶慢慢伸手,接过,深吸清香。

她闭眼,小口抿着茶水,感受热流奔涌在她的四肢百骸,融化了这僵硬的身躯,脚趾暖洋洋的,仿佛能跳到月亮上去。

阿迦叶喟叹了一声,侧过头来,眼神柔和。

“谢谢你,神威。”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朦胧了俊俏的侧脸。泛黄的书页,摊在交叠的双腿之上。赤色蝎辫垂下,末梢沙沙地轻拂纸张。

神威低着头,喉结微动,轻轻嗯了一声。

宁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茶水一点一点见底,在瓷白的杯底留下细碎的茶末。

“是热的呢。”明明,不知道她什幺时候醒。

“我给自己泡的。”神威说道。

阿迦叶一愣,轻轻笑着:“我也没说,这是为了我呀?”

啪的一声,书本合上,顺手搁到床头柜之上。

雄性夜兔的脸上全无被揭穿的窘迫。他只是微笑着,伸出手来。

“看护费、救助费、加上精神损失费,还请客官结一下账哦。”

阿迦叶一僵,咳嗽了几声:“好好,我知道了我什幺也没有说。哎前两个费用我还能理解啦,但精神损失费是怎幺回事,你看着一点也不像有精神创伤。”

神威的微笑极为渗人:“夜兔想要杀掉的家伙就在眼前,却被迫屈辱地藏在床底。那个强迫他的某·个·家·伙,究竟要负起什幺样的责任呢?”

阿迦叶丝毫不虚,只是摇晃食指:“唔,帮助笨蛋躲过一劫的责任吧?再说了,早知道你有光学迷彩,我也不用把你塞到床底下。而且,你最后不也是跳出来了嘛。谢谢你,保护了我……咦?”

她话到一半,望着他的耳侧,困惑道:“你的耳钉呢?”

“寄放在别人那里。”神威说道,“我出手不是为了保护你,只是为了保护我的【伞】。嗯,差点就断送在武器白痴的手里了,再加一笔惊吓费。”

“哎?怎幺能这样!”阿迦叶抗议道,“那种油纸伞不是到处都有的卖。反正你那幺强,随便修修弄弄,就算没有也能打架——对、就是这样没错!”

阿迦叶频频点头,宛如发现了真理。

她语重心长:“神威,你啊,还年轻。这幺早就形成对武器的依赖,对今后的战斗可是大大的不利哦~”

“那就请你来教我吧,不用武器的战斗方法。现在,立刻,打一场,怎幺样?”

阿迦叶一呆,忽地往后一倒,捂住胸口:“啊,啊——好痛啊我的心脏,不行了我要晕过去了!”

她眼睛一闭,被子一捂,把头藏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小丝缝隙。缝隙里,她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如遇上了狐狸的兔子一般,机警地观察捕食者的反应。

神威笑了声:“你被连击的明明是腹部吧。至于伞,虽然油纸伞哪里都有,改装成枪的【夜兔之伞】也遍地都是,但我的【伞】,只有这一把。”

“别开玩笑了。”阿迦叶反驳他,“这种东西在夜兔手里就是消耗品。我听说过最少的储存都是一整个仓库。你这样的战斗狂,怎幺可能没有备用?”

神威侧头望向窗外,注视着又高又远的天空。

“备用,吗?或许是有的吧。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她。

阿迦叶一愣:“这是,你的那把【伞】?”

“嗯,而且是【第一把】哦。”神威微笑着,眉眼温和,像是想起了过往的趣事。

“你疯了……”阿迦叶喃喃着。

所有的伞对夜兔来说都是消耗品,只除了插在坟墓上的特殊一把。

夜兔有两个成年礼,分别解锁两个归身之所:六岁,战场。十六岁,酒和伴侣的怀抱。

【第一把伞】,由父母赠出。【第二把伞】,与伴侣互换。

夜兔相信,生前的杀业,将在死后偿还。

那把【伞】是起始也是结束。它将见证一切,替主人背负所有亡魂。它是主人的墓碑,也是那无数亡灵的墓碑。在伞的指引下,万物都将顺利进入轮回。

如若损毁丢失,所有的灵魂都将徘徊。没有声音没有光影,没有温度没有方向,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只有意识仍然留存,然后,度过令人发疯的永恒时间。

此为【虚无地狱】。

这把【伞】之于夜兔来说,几乎就是他们的灵魂。

一般的夜兔都是好好放起来,谨慎的会锁进金库,懒散的也会订一个盒子。哪有、哪有、哪有天天当武器挥来打去啊!

“你不怕吗?”虚无。

“不怕哦。”他轻松答道,“比起虚无,家母的训斥要更可怕呢。物品既要珍惜,也要尽其所用,坏掉的话就要好好修理。她很讨厌浪费呢。”

“你、你呀!”

阿迦叶不知该说什幺好。神威微笑着,让她越来越恍惚。

那面庞又和她的弟弟重合了。那时,弟弟也是这幺笑着,从【父亲】那里接过了他的【第一把伞】……

嫉妒燃烧着,腾起杀意的火焰。

神威的后脊开始发痒,他偏头一转,却见阿迦叶端正地跪在床上。

雌性夜兔低着头,额贴着软软的床:“虽说是你不好,但是,对不起。请原谅我,我不知道这是这幺重要的东西。”

神威眯起眼睛。

她想要杀他的时候,每次都让他莫名其妙。

搞不明白,她的心情。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明明,这样的威胁就应尽早除掉……

“你怎幺不说话呀?”她偷偷擡眼看他,“这是原谅的意思吗?”

神威不动声色,面上扬起狡黠的微笑:“是哦——如果,你现在就把账单结清的话。”

阿迦叶僵硬着。血磨盘的上空,回响起凄惨的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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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磨盘,第十街。

街上熙熙攘攘。汗水挥洒,橙色的安全帽晃动,结实健壮的手臂扛着木板。或大或小的生物形色各异,穿梭在不停地低头道谢的小精灵之间。

赤伞之下,阿迦叶与神威并肩而行。

大夏天的,热爱明亮色彩的阿迦叶,衬衫难得选了暗色的夜兔风。身侧,神威也是经典的夜兔扮装。他一袭黑锻长衫,从头到脚包得严实,防晒绷带裹在脸上,只露出了澈蓝的眼睛。

这一雄一雌走在一起,真当是衬极了,只不过,若是那雌性的表情能放松一些,便更好了。

烈日给阿迦叶的额上蒸出豆大的汗珠,眉间也似因燥热而微微皱起。

血磨盘的领民们和她打着招呼,视线温和:“哟,银狼,来视察吗?这场火灾真不得了啊。你休息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好。”

“嗯、多谢。”阿迦叶从喉咙里挤出句子,尽力露出灿烂的笑来。

领民们颔首回应,便继续干活。只有神威知道,她口中每吐一字,脚下每走一步,额上的汗便要多凝一颗。

长袖长裤之下,是缠满了医疗绷带的躯体。他不知道她有多疼,只知道每当微风拂过,她都会如柳枝一般颤动。

她走得极慢,慢到任何夜兔都会失去耐心。他数次想要扛起她,几步跳跃便直抵目的地……对,为什幺不这样做呢?不如现在就——

“啊。”微弱的惊呼,足下石子翻滚。

在神威眼里,她连倒下的动作都要慢上几分。

他理所当然地揽过她的腰,使她倚在自己身上。

她阖眼,喘了几秒。然后,那沉沉的、软软的、热热的身躯,却坚定不移地推开了他。

“谢谢。”她的声音颤抖,碧眼却直视前方。

视线转移,神威凝望着她所注视的方向。

“……嗯。”他轻轻应着。

手中的赤伞,不自觉地向她侧去。

血磨盘的街上,出现了奇景。

有一对夜兔,并肩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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