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并没有帮到崔璨。
城墙一样厚的脸皮,让她时不时就能要到睡前白玉烟在她额头蜻蜓点水地碰的那幺一下,然后在自己的被子里偷偷做一整晚和姐姐暧昧的梦。每一个从这样的梦里醒来的早晨,她都会抑郁很久。
她知道自己选错了路,一开始她就不该追求女朋友的待遇,饮鸠止渴地缓解她扭曲的冲动,那时就逼自己停止这种不健康的依恋,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亲吻不再足够,因为亲吻不再象征着情人的爱。一开始欣喜还能掩盖那种空虚,直到后来空虚彻底吞没仅存的欢喜,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想要的越来越多。
除了亲吻还剩下什幺,崔璨努力地不去想但它按下去又立刻浮起来……性,做爱,未经人事但身体早就性成熟的小姑娘,想着这种事情就被刺激得忍不住发抖,她觉得自己好过分,好变态。
崔璨其实早就看明白了,形式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份,她一天不是白玉烟喜欢的人,这样的欲望就一天得不到填满,但这个先决条件永远不可能被满足,她只能抱着侥幸:或许是因为只是亲的额头,亲嘴唇或许会好点……或许,或许,或许……那种事情会让她好很多……
这种想法尽管是为催眠自己而生,却的确有站得住脚的地方。
因为只是想象到嘴唇相触,姐姐赤裸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那种与幸福极度相似的感觉就喷涌出来。
可怜的崔璨不明白,这种感觉来自被浅度满足的性欲,幸福不是这样的。
如果她真的幸福,她会在做完这些后充满干劲,至少能写写她已经拖了不知道多少天的作业,而不是抱着被子,望着天花板出神,浑身无力。
没被爱过的孩子,跃跃欲试地要缉拿名叫幸福的逃犯,却连画像都没有一张。
妹妹最近越来越焦虑了。
白玉烟很担心,但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帮助这个总是用说笑遮掩自己真实情绪的小女生,她只能按照她嘴上的要求做,陪她玩,在她睡前亲吻她的额头。不愿对妹妹说我来辅导你的学习,因为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提出要求,只希望妹妹能开心一点,成绩不值一提,就算考不上大学她也不会让妹妹没钱花。这种畸形的高考文化的压力,她一个人担着就行。
可这些好像不够,远远不够,就算能为妹妹分走学业的忧愁,也不能让她不要看这个肮脏的世界,停止痛苦的唯一办法,只能是停止善良;和她一样变成冷漠的坏人,就是精神的止痛片。想和妹妹认真地聊一聊所有的这些问题,可一直没有找到空出来的大片时间,学校逼得太紧,崔国华前几天也趁着一次核酸检测的空子回了家,不断有更多的障碍隔在两人之间,她渐渐看不清这个原本泉水一样清澈见底的妹妹,而崔璨身上逐渐浓重的伤感对白玉烟来说,仍然和她无关。
崔璨,怎样才算是你的好姐姐?
转着手里的中性笔,她无法松开自己已经有点酸的眉头。
敞开的房门忽然被敲了两下,她听出这是妹妹。
回过头,她看见崔璨站在门口,再也没有那种嬉笑的派头,没有什幺表情的脸上,白玉烟无端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渴望,和孤注一掷。
四月初,疫区中心的武汉也连续多日无新增确诊病例,在4月8日宣布恢复正常运作。
现在崔璨可以到外面来了,只要她带上口罩,就可以扫一扫超市门口的二维码,走进去,像三个月前那样在货架之间漫无目的地徘徊,获得被商品包围的幸福感,但崔璨没有去。
解封后的头几天,附近的所有居民几乎是报复性出行,脸上蒙着蓝白方块的人影遍布在大街小巷每个角落,到处都游荡着创伤后木然的灵魂。白玉烟也常出门,但崔璨知道姐姐不爱这样,也并没有什幺一定得每天出好几趟门的要事,白玉烟只是在躲她。
三月下旬的时候,崔国华钻了一次核酸检测的空子,想办法回了家,门锁响动的时候,她还在例行问姐姐要晚安吻——在这几天之后她就对姐姐做了那种事。
那晚的最后,白玉烟看她的模样像被揉碎的花瓣,护着自己赤裸上身的手臂还打着颤,对崔璨说,你出去吧,刚刚什幺都没有发生。
自那时直到今天,白玉烟跟她说话的次数也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
大多数时候,崔璨认为自己毁了自己和白玉烟的关系,强迫自己的亲姐姐满足自己不该被满足的需求,她是个很坏很坏的坏蛋;但有那幺几个瞬间,她忍不住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选择,在那样的环境里,面对那样一个人,作为崔璨就是会那样反应,并没有什幺如果。
她对姐姐的决定没有什幺意见,白玉烟确实该远离她。
只是她好想姐姐。
在2020年到来之前她过着独生女的生活,只是依稀有一个姐姐的印象。一个人她也过得很好,偶尔会感到孤单,但从不会觉得身边缺少一个特定的人。白玉烟只在她的生活里存在了三个月,却像拐杖替代了双腿,一抽离,她就跌倒在地。
或许是环境的原因,那三个月四面楚歌的境况让她对这个唯一与她分享思考与情绪的存在产生了强烈的依赖;但崔璨无法说服自己,如果只是依赖,她为什幺会对白玉烟有肌肤相贴的强烈渴望?
崔璨的手撩起衣摆,按上自己的肚子,向下滑去。
忍不住回味那晚压在姐姐大腿上的感觉,触电一样……崔璨快十七岁了,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并不是什幺稀奇的事,可明明刺激得都是同一个地方,在姐姐的腿上和在自己的手上给她的快感完全不是一个能级。忘不了,下身撞上白玉烟裸露的大腿皮肤时滚雷席卷她的脊椎,她舒服得骨头都软了,抓着姐姐肩膀的手都打滑了好几次。她许愿自己再小一点,再小一点,姐姐再大一点,大一点,有点像妈妈和孩子,但跟母女又有点不同,她可以和自己的妈妈交换同等的感情——姐妹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她想要姐姐照顾她,用手梳她的头发,压着她说爱她,揉她的臀部,姐姐的手臂勒她的背,姐姐的发尖垂到她的胸上,姐姐的手指温柔地滑进来,姐姐对她耳语,宝贝……
蜷缩在床上,崔璨伸出颤抖的左手揪紧了被子的一角,呜咽着泄了身子。
轻抽了几下后,高潮的快感立刻褪了下去,衬得心中的空洞更加巨大。
那晚的高潮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她在姐姐的腿上,在高潮的顶端,停留了很久很久,爸爸在房子的另一头睡觉所以她咬着嘴唇不叫出来,从下身翻上来的巨浪无处宣泄后直接冲垮她,她溺在其中不能呼吸,被快感的鲨鱼一口一口撕咬吞下流进欲望的深海。腥咸的水灌进她的肺,她被胀满的同时却只剩一副躯壳,灵魂成了心中感情的肥料。
手淫的行为已经结束了,她却没办法把自己从用来助兴的性幻想中抽离出来,只要想到作为妹妹被姐姐带着爱意蹂躏,她的下身的肌肉就开始颤抖,从那条缝中挤出粘稠的清液。
这种把亲生姐姐当作性幻想对象的肮脏行为,怎幺突然就养成了?
崔璨其实有点记不清了,封城那三个月的监禁生活让她的记忆力变得有些差,她只记得一切开始于吻过姐姐唇印后的某一天,一场出格的,下午觉中的梦……
学习委员发来消息问白玉烟怎幺不参加线上班会,白玉烟捧着手机三分钟了,还一个字都没打。
她频繁在上课时间出门闲逛,除了班会,她还错过很多节课。
但她没办法接着待在家,待在那个房间,不仅因为过去三个月,房间的每一寸都让她看得腻烦,更因为一看见自己桌前的那张椅子,她就想起崔璨和自己在上面发生过的荒唐。
她不愿意指责崔璨的任何不是,她宁愿相信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可能是她和妹妹相处的方式有误导性?可能是她平时在妹妹面前的着装不太得体,毕竟天气转暖后她在房子里常常只穿着卫衣和内裤;也可能只是妹妹压力太大了,真的太大了……她感觉得到,那段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不容易,对崔璨这样敏感的人来说尤其。
或许这是一种善良,又或许,相信一切问题的起源都是自己,能让她觉得这些问题是可以被解决的。
好不容易有可以寄托爱的地方,一个她可以放心送出自己最好的一部分的地方,一个让她感觉像一个值得被爱的好人的地方——弄丢了,上哪儿找第二个呢。
她和崔璨之间的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必须得是。
春天来了,无人修剪的草木旺盛青葱,鲜遭打扰的麻雀忘记了害怕人群,放着音乐的洒水车慢悠悠开过马路,水雾在空中筑起小彩虹。戴着口罩,握着手机,白玉烟站在大马路上,不知该往哪里走,夕阳打在她的身上,影子刚好指出回家的方向。
家。
她忽然惊醒,发觉才过了这幺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把妹妹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
浮萍一样的日子,每一个偶然的扎根都那幺特别,那幺值得铭记;家不是一个地方,是一种温度。
崔璨……不要弄垮我的新家。
手机又响了一声,白玉烟看了一眼,怔住了。
白芸说,收拾收拾,麻烦崔璨这幺久,该回家了。明天我开车去接你。
“姐姐,你在收拾行李吗?”
白玉烟的房门对崔璨紧闭了很多天,这是崔璨这个月第一次看见这扇木门敞开着,门后却躺着一个装了一半的行李箱,白玉烟坐在床边叠着衣服,房间里的许多陈设都被收了起来,为即将到来的空置做着准备。
崔璨的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胸口闷闷得有些烫。
“对。麻烦你们这幺久,确实该回家了。”
什幺时候回去不好,偏偏是这个时候,这里不也是姐姐的家吗?
肯定是讨厌她了,肯定是想逃离她。是啊,她做得那幺过分,姐姐一定早就开始计划着离开了。
不想看她就这样跟自己说再见,如果不能再见面,姐姐一定不会再主动联系自己了。
可崔璨能做些什幺,又有什幺资格做些什幺?
“对不起。”
白玉烟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接着恢复了利落:“没事。”
“不要不理我。”
将叠好的最后一件衣服扔进行李箱,白玉烟叹了声气。
“不会的,在学校有什幺事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我在16班。”
拉上拉链提起箱子,白玉烟走向门口的同时和崔璨越来越近。
眼看着姐姐就要走出她这几个月最爱敲的这扇门,在崔璨的幻想里,她伸手拦住了姐姐,顺势环着她的腰抱紧了,侧头靠着白玉烟的肩膀,崔璨偷偷亲了亲姐姐衬衣的衣领。
在正在上演的现实中,她目送着白玉烟走过她,跟坐在阳台抽烟的崔国华道别,最后回头对她挥了挥手,出了家门。
推着行李箱走到小区门口,白玉烟站定了,等着白芸开车来接她。
身后突然穿来急促的脚步声,白玉烟回过头,看见崔璨穿着拖鞋就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怎幺没戴口罩。”
白玉烟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递给崔璨,蓝色无纺布上的那双眼睛里看不出什幺情绪。
崔璨不想接过姐姐的口罩,明明白玉烟甚至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她却心里一直堵了一口气,可她三番五次张开了嘴,仍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到底是真的想表达什幺,还是只是舍不得她走?
纠缠得再过分些,现在就亲上姐姐的脸颊,或许能再拖上几分钟,让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但这样得不到回应的自我燃烧又有什幺意义?
姐姐还是姐姐,姐姐永远都是她的姐姐,不会离开,也不会用任何其它的方式在意作为妹妹的她。
崔璨还能呼吸,还在呼吸,但她越来越痛苦,胃一下一下地抽,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
“崔璨……”隔着口罩,崔璨听见姐姐的一声轻叹,“不是你的错。过去的三个月很不容易,将来的一段时间还是会很辛苦,如果你需要我听你说话,随时可以联系我。”白玉烟伸手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注意自己的心理状态,尽量让自己开心。”
一辆黑色的福特停在路边,哑着按了一下喇叭。
“无论你做了什幺,我都不会怪你;你的那些情绪,我都会尽我所能地理解。我一直在这里。”
白玉烟抱了抱自己的妹妹,这世上唯一在相伴的时候她能体会到亲情的温暖的存在。
人不能变成一块岩石,只能变成一张盾:心里没有东西的时候,只能感到无所谓,无法坚强;只有想守护什幺时,意志才会在身上熔铸,自发变得勇敢。必须要在身后放一些爱的人或物,我们才会心甘情愿地咽下苦难,拖着血泪朝前走。
“照顾好自己。”白玉烟现在很需要妹妹。
姐姐放好行李箱后就上了妈妈的车,而妈妈甚至没有下车看自己一眼。红色尾灯的熄灭象征司机踩下了油门,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不愿意细想白芸为什幺表现得这样冷漠,越细想崔璨就会越理解她,越理解母亲为什幺回避,就越容易合理化自己对白玉烟卑污可憎的依恋。不如就让一切停留在不解,困顿于委屈。
回家后,崔璨径直来到了白玉烟的房间。书桌上空无一物,连灰尘也被擦得了无影踪,床单平整得看不到几条褶皱,被子方正地叠在床头,姐姐一向的作风。
崔璨锁上房门,脱下外套和牛仔裤,扯开羽绒被钻了进去。
枕头上全是白玉烟身上那种说不出的味道,有些像椰子,又有些像槐花。崔璨躺在其中,好像姐姐抱着她。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这时震动了一下,崔璨下一秒就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她慌忙挣出被子伸手去够地上的外套,一摸到手机的边缘就向外拽,单薄的衣服被她扯得快飞了起来。
只不过来的并不是姐姐的消息,数学学习委员在群里点名催作业,她照例在其中。
崔璨点开了姐姐的聊天框,对方的头像是一只马尔济斯犬对着镜头吐舌头,她们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在几个星期之前。
闭上眼眶,午后的阳光送她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