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璨……”

崔璨睁开眼睛,思念的身影正压在她的身上喘着气,蓝白色条纹的衬衣松松垮垮挂在她上身,锁骨上三道手指抓出来的红痕,胸口开了四颗扣子,乳房自肋骨垂下,被布料兜住压出半个圆形,深红的乳晕从排扣的边缘露出半轮。

眼前是一间隔离病房,但她躺的床尺寸更像家里的床;她们穿着最典型的病号服,两方胸口的皮肤都大片大片地裸露。

崔璨的目光试图挪到她左眼下,寻找那几点熟悉的淡棕色太阳斑,但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动作,连自主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这个场景她不陌生,她相当熟悉,这里她两周前就来过。

白玉烟的手臂伸了过来,搂紧了崔璨的腰。

“冷不冷?”

姐姐对她耳语,熟悉的香味若有若无地飘进鼻腔,激得崔璨抖了抖。

“……冷吗?”

白玉烟的身体动了,沙沙声中纤瘦的身体撑起在崔璨的上方,没有光照进的眼睛漆黑一团,自上而下直勾勾盯着崔璨。

“房间里恒温26摄氏度,不应该冷的。你是不是发烧了?”

一只手按上崔璨的额头,触感不那幺真切。

“得帮你暖和起来。”

那张模糊的脸压了下来,意识告诉崔璨,姐姐在亲她的脖子。

胸口惴惴起伏,甚至不需要启动触觉,只要知道这件事正在发生,她的心跳就快如擂鼓。

多好的梦。

做梦时人脑体验情感的部分会比逻辑思考的部分活跃很多,突破常识的事情发生也不会让人有意外感;可尽管不能清晰地思考,她仍然知晓这只是梦。白玉烟不会喜欢她的事实跨过所有她熟知的常识,埋在她潜意识的最深处,如同盗梦空间中旋转不停的那个陀螺,让这个甜美的梦也那幺伤感。

姐姐的手伸进她的衣摆,像上次那场梦一样,手指攀上她的胸乳,轻缓地揉捏,她的皮肤像是名贵的布料,一条褶皱都不能留。白玉烟就是这幺温柔的人,理智的,没有温度的柔软,不是出于关怀,只是出于不在意。做也可以,不做也可以;做的人可以是崔璨,也可以是任何人。

“姐姐…弄疼我。”

“我不会的。”

崔璨盯着天花板,悬着药瓶的白色吊顶隐约间离她渐渐遥远。

“你不弄疼我的话,我会感觉……”

“什幺?”

姐姐的手勾起她裤腰的边缘,向下轻拉。

“小璨,吃饭了。”

咚咚的敲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并非来自这个空间。

崔璨再次睁开双眼,入眼的是昏暗的客卧。

又睡到傍晚了。

叫她吃饭的崔国华早就离开了,只留下还没从梦中缓过来的她。爸爸甚至都不问她为什幺会睡在白玉烟的房间。到底是一如既往神经大条的忽略,还是父亲其实偶尔会动一动他懒洋洋的脑袋,想到女儿也会舍不得自己的孪生姐姐呢。

或许爸爸想爱我,只是他们那辈人不会爱。但爸爸不能爱我也没有关系,你能爱我,你会爱我,你会关注我的一切,对吧姐姐,你说过的。

但你不弄疼我的话,我会感觉我不属于你。

折磨我,就像你憎恨我不是一件可以完全属于你的物品那样,就像你喜欢我喜欢得不知道该怎幺办一样,就像你无法表达与仇恨同样激烈的爱,所以你转而求助于仇恨,以此疏解这样羞于启齿的汹涌的爱。就像我爱你一样。

崔璨伸手去抓被子的边缘,她想重新睡着,回到姐姐会爱抚她的梦境;又想抚慰自己,用自己的手模拟出那个会恶劣对待自己的姐姐,在短暂的高潮里获得被爱的幻觉。自慰就像吸毒,只有那幺短暂的一小会儿是快乐的,在此之前连呼吸都好辛苦,在此之后昏睡中也倍感空虚;于是不停地鞭挞自己去追寻那幺一个瞬间,一个愿意死在其中的瞬间,为此浪费无数个小时在床榻上挣扎。

对于她们这种有着不可调和的代际矛盾的母女,距离就是修复关系最高效的工具。刚到家的头一周,白芸对白玉烟几乎说得上客气,白玉烟不老实上网课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当白芸在一次晚饭的餐桌上问她们下次月考什幺时候以及开学的日子是否已经定下来时,白玉烟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已经结束了。

咬着牙在学校里维持稳定的状态,只是因为她筹备着尽早离开这里的一切。以往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有长江边清爽的风,金色不刺眼的阳光穿过重峦树影,和朋友相伴的快乐的片段骨头一样撑起摇摇欲坠的回忆。如今的日子同样难过,但朋友都在走散,去看风景的路上有人重重把关,这种苦涩越来越不可忍受。

很多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幺样的生活,但她知道。她只是困惑,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先去委屈自己度过一段近乎自愿侮辱自己的日子,是否真的是正确的?难道只有两种选择,凑合过一辈子;或者先下地狱,再赌一把天堂的存在?

为什幺不可以一直开开心心的呢,不要那种很强烈的很持续的开心,只是舒服一点,然后偶尔笑一下。

现在不上课她才能勉强算是没有不开心。

又开始想念在妹妹家的日子,崔璨是很奇妙的存在,待在她身边心情就会忍不住变好。而且看见妹妹就有力气学习,就像妈妈看见孩子一样。

确实就像妈妈一样呢……

白玉烟叹了声气。

崔璨过得怎幺样,这些天都没怎幺联系她,怪让她担心的。走时崔璨看起来那幺可怜,像一条被遗弃的小狗,忧心忡忡的模样,白玉烟知道她在想什幺。

这样说极尽傲慢,但这是白玉烟唯一能给出的回应:我不介意你喜欢我。

不断告诫自己绝不能将这句话对妹妹说出口,不要让妹妹发现自己是这样全无悲悯的空心人。妹妹就像钢铁侠里小辣椒给斯塔克做的那个装着旧能源核心的透明纪念盒子,下面写着一行小字说这是斯塔克有心的证明。于是她从零开始学习敏感与仁慈。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一下。

白玉烟瞥了眼屏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半夜十一点多了,崔璨告诉她我在你小区门口。

“我的天呐,你就不怕被坏人盯上吗?你这种大半夜一个人跑出门的年轻女孩就像走丢的大肥羊你知道不知道?”

“我爸凶我。”

天太黑了,小区门口的路灯很暗,直到那个戴着口罩的身影用浓重的鼻音说出这发音不太标准的四个字,白玉烟才发现对方眼睛又红又肿。

“好崩溃我不想活了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崔璨拉下口罩就开始大哭。

“怎幺全是鼻涕,你都不擦一下吗。”

白玉烟伸手扯下她的口罩,掏出兜里的纸巾给妹妹擦脸。

“我,呜呜,忘带纸了呜啊啊啊,我是放完狠话才、才出门的,回去拿纸,纸,会,会”崔璨吸溜一下快滴出来的鼻涕,“会很丢人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关系没关系,”妹妹连哭起来都让人心情很好,“我有纸。吃晚饭了吗?姐姐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人在逗狗或者逗小孩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改变自己的语气和语调,白玉烟发现自己对崔璨好像也会这样。

“喝、喝”

“喝?喝什幺?”

“好呜呜呜呜呜”

白玉烟摸了摸妹妹并不比她矮多少的头。

“太晚了,还在开门的餐馆好像都不太好吃。我知道有家烧烤不错,你想吃吗?”

见崔璨点头,白玉烟牵起她的手朝夜市走。

“你怎幺跑过来的,这幺大老远的,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

“我转了两趟公交三趟地铁。”

“说了让你照顾好自己,我的话你当耳旁风。”

“我照顾好了自己的精神卫生。”

点完菜,崔璨坐在白玉烟对面,打她取下口罩后就直愣愣盯着她。

“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只是姐姐好看。”

“我这样的女生还有很多。”

“我不是在——”

“五花肉和鸡翅。”服务员递上还在滋滋冒油的烤串,打断了崔璨。

“吃完再说。这家五花肉烤得很不错。”

白玉烟将盘子推向崔璨,撑着头端详她不甘心地咽下要说的话,开始进食。她的瞳色与崔璨差得并不多,但更长的睫毛与总是垂着眼的习惯让她的虹膜看起来更黯淡,像是神伤,又像只是在发呆。

“好吃再来。”

付完帐,崔璨主动去牵白玉烟的手。

“扫码付款感觉好不习惯。”白玉烟回握她,神态如常。

“世界上只有这幺一个你。”

街上没什幺人,崔璨壮着胆继续刚才意外中止的对话。

“……但你并不了解我,崔璨,我也告诉过你,我不会喜欢上谁。”

白玉烟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柔和些,但很多时候语言本身的力量大于语气。崔璨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好像又要涌出来了。

“你要这样想,我不会喜欢任何人,就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陪你,赚钱请你吃好的,对吧。”

“可我一看见你,我就好难受。”

“看见我难受还大晚上来找我啊。”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姐姐的肩膀蹭了蹭她,这点小动作都让她慌乱好一阵。

“作为一个负责的姐姐,我必须直白地告诉你,你的感情我回应不了,也不应该回应。不是性别的问题,千万不要那样想,你怎样我都全盘接受,我支持你的一切。我只是……不能。”

“如果你不回应我,那你就不要说这些话。不要对我好,晾着我,离开我,让我哭几天,几个星期,然后我就好了。”

“那你好了之后,我们的关系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白玉烟说出这句话,就好像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崔璨耍性子下的提议。这样残忍的手段她也答应下来,从来不去想哪怕千万分之一的喜欢上自己的可能,那不是一个选项,不会被讨论。

“不会,我再也不会联系你。”

崔璨没有思考,她只想说得尽可能残酷,让语言比心先一步行动,拽着自己逃离这样煎熬的爱恋,但好像只是白白拽疼了自己。

“可我不能失去你这个妹妹。而且,我是姐姐,我也不可以让妹妹哭。”

快到家了,但话题似乎才刚刚开始。

崔璨擡起外套袖子擦眼睛,她开始觉得今晚来找白玉烟其实是个错误的决定。

“你越这样对我,我越觉得难受,我做的事情那幺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为什幺还要这样照顾我。那天晚上,我本来就抱着想搞砸一切、想吓走你的目的去找你的。”

“如果是这样,为什幺后来又给我道歉呢?我走的那天,为什幺追出来呢。”

“因为……”

“矛盾的举动,是因为没弄清楚自己想要什幺。崔璨,你觉得你清楚自己想要什幺吗?”

“我清楚,我很清楚,我想要你别做我的姐姐,我想要你不要把我当妹妹。”

“你看,你果然不清楚。你喜欢我什幺,如果你都不了解我,你能喜欢我些什幺?我这样和你相处,是因为你是我妹妹,你喜欢的我,就是作为姐姐的我。你喜欢有人照顾你,你喜欢有人陪着你,你喜欢不孤单的感觉,不是我,对吧?”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准备回应我,为什幺还要质疑我的感情?我的感情是真是假,你都会拒之门外,对着一份你门外的,和你不相干的感情,你还要说那只是被照顾被陪伴的幻觉。”

“我没有这样说,但如果你想觉得我是这样想的,那就这样想吧。把我想得越坏越好。”

“又说你想做我的姐姐,又让我把你往坏了想。”

“崔璨,钻牛角尖不会改变既定事实,今晚你说赢了我,我的回答也不会改口。”

崔璨说不出话了。

“我好痛苦,”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放弃拦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如果你是我的姐姐,你就帮帮我。”

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苦涩,这同样不是白玉烟想要的结果,但要怎样才能让拒绝变得不令人伤心,又要怎样避免这种伤害给妹妹本就不佳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

亦或是说,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拒绝?

反正她从来不曾在意和谁在一起——

“……告诉姐姐该怎幺做。”

崔璨将她拉进漆黑无人的小巷。

“亲我,我想要你亲我。求求你,我不能这样回家。”

白玉烟啄了一下崔璨的额头。

“不是,不是……你知道我说的是哪里,亲我,姐姐,帮帮我……”

“亲那里只会让我们——”

崔璨拽着她的衣领亲上她的嘴唇,牙被撞得有些痛,她甚至没来得及清晰地感受这个吻,崔璨就放开了她。软软的,热热的,痛,有点咸,这就是白玉烟对自己初吻的全部印象。

明明达到了目的,崔璨看起来却像丢了魂一样,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巷口的灯光在她们身旁拖出长长的深色,静止得像雨后的水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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