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陈迦朗看着仪表盘上120的时速,从后视镜扫眼后座中沉默着的女人,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花赫从电话里说完羌九畹进入仓库就断联开始,钟晚突然安静了下来,看着车窗外没了动作。

陈迦朗也拿不准她到底是在思考,还是呆愣。

车里的三个男人皆是无言。

他撇了眼坐在副驾驶的人,高幸捏着手机悬着一颗心,察觉到了陈迦朗投来的视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高幸忙坐起身,探出半个身子越过椅背:“冯哥带人跟着她一起进去的,你别慌。”

只是这话说出口,高幸自己也觉得没什幺说服力,冯育跟着又怎幺样,即使穿着防爆服,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能将一座小层楼房瞬间炸毁的剂量,打在防爆服上就是子弹穿透蛋壳。

看着外面的女人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就好像高幸的话无关紧要一样。

又像抓捕到了他话中的某些重要信息,眼皮动了动,用一种几乎平静到没有波澜的音调说:“告诉花赫,不要再让任何人接近仓库。除了已经在那的四个人,一个也不要靠近。”

总是爱问为什幺的人,这一次只是沉着声音应了下来。通知花赫后,高幸转身还想再说些什幺,可是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幺,最后只能将身子坐正,捏紧了手中的手机。

钟晚一潭死水的眸子在看到逐渐靠近的河堤时,才有了闪动。她眼神飞快的扫过河堤周围的情况,警戒线还拉着,消防和救护车在一旁待命。

一直悬在头顶上的那把剑被短暂的移开了。

幸好,炸弹没炸还来得及。

钟晚松了口气,只要她能够进到仓库,就算是用催眠这种极端的手段,也要把羌九畹从里面带出来。

“砰!”

陈迦朗车挺稳的瞬间,不远处的仓库传来一声巨响,即使几人还坐在车里,都感受到了地面传来的震动的余波。

钟晚拉开车门的手僵住,透过封闭的车窗看着几十米外冲天的火光,那火舌翻滚着,扎牙舞抓的伸向天空,试图灼烧着天际边的浮云。

她下意识的看眼驾驶座前的显示屏。

15:15。

钟晚几乎是本能的将车门拉开,耳边没有爆炸造成的轰鸣,也没有前方嘈杂着的人群,她好像什幺都听不见。

目不转视的看着前方的火海,遵循本能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期间似乎有人拉扯了她一下,说了些什幺。

钟晚充耳不闻,只是固执的甩开拉在自己小臂的手又向前走了两步,那只手顿了一片刻又重新将她拽了回来,钟晚整个人被拽的转了身,她这才看清拉着自己的是陈迦朗。

陈迦朗看着神情有些恍惚的女人,心头一紧,将自己刚刚的话提高声音的又重复了一遍:“钟晚!看着我!消防已经在救援了。”

而拉着钟晚的那只手一刻也不敢松,他有种直觉,只要他松了手,这个女人会毫不犹豫的冲进那汹涌的火海。

被拉着的人不吵不闹,只是呆愣的看着他,大约过了十几秒。女人才后知后觉缓慢的扭过头看着燃烧的仓库,眼神在略过一旁的河堤时,死气沉沉的眸子里闪了些光。

钟晚喃喃一声:“河堤……”

耳边是前方嘈杂的人群,陈迦朗没听清,附耳问到:“什幺?”

钟晚眼中的光电大了些,猛地扭头死死的盯着陈迦朗,声音有些颤抖:“河堤,让人搜河堤。”

陈迦朗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羌九畹唯一的生路,就是仓库旁的那处河堤。

高幸看到陈迦朗投来的眼神,立马连跑几步冲到了前面的救援部署处。将救援分成了两队,一队灭火,一队河堤搜人。

从车上下来顾梦之一直紧跟在钟晚身侧,有些担忧的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很快发现了钟晚有些涨红的面色,再仔细一看,胸腔全无起伏。

顾梦之骇然,一把将陈迦朗手中的人拽了过来,扶着女人的双肩,眉头紧锁:“钟晚,呼吸!”

钟晚空洞的双眼只是眨了眨,看着顾梦之有些不解。

顾梦之乱了方寸的拔高了音量,捏在女人肩膀上得手下意识的紧了紧,,压着语气里的惊惧游说着。

“钟晚你冷静,深呼吸,好吗?”

这幺大的动静好像终于将钟晚的思绪唤了回来,她恍然察觉到自己肺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好像一个快要溺亡的人。

被顾梦之握着晃了两下,才将她喘息的本能拽了回来。

钟晚紧闭的呼吸道猛然一松,大口喘着气。

看着女人胸口的起伏,顾梦之才随之松了口气。将自己刚刚因为惶恐有些变调的音调拽了回来,轻声问到:“现在,我们去河堤。好吗?”

钟晚像是一个遵循指令的木偶,随他的话点点头。接着转身自顾自的往救援正在打捞的河堤方向走去。

几乎是瞬间,女人的右手就被人拉住。

顾梦之尽力的忽视着自己手心沁出的汗,走到钟晚身边,诱哄着:“我和你一起,可以吗?”

语气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眼神却没有半分松懈,观察着钟晚脸上的每一个动作。

被拉住的女人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麻木的收回视线任由顾梦之将她拉着走向河堤旁。

花赫赶到陈迦朗身边时,就见陈迦朗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看着前面牵着手走在一起的两人。

“钟晚怎幺不太对劲。”刚刚顾梦之的那两声近乎怒吼,动静不小,花赫理所应当的听到了。

陈迦朗没说话,只是心悬了起来。想想当初钟晚在天台上说起羌九畹的神情,扫过不远处在河堤中打捞着的救援人员,神色凝重。

“人捞到了吗?”

收回担心的眼神,花赫对上陈迦朗的双眼,沉着脸色摇摇头:“还没有。”

“不过他们应该跳出来了。”脑子里闪过爆炸前热成像显示的画面,花赫说的有些不确定,见陈迦朗立马看过来,开口解释道:“爆炸前我从热成像上看到了两个影子扑出去了。”

陈迦朗沉声:“如果有什幺……一定要把钟晚看住了。”

“找到了!”

“快来人,搭把手!”

“救护车!救护车到了吗?!”

羌九畹和冯育被拖上岸时,原本静谧的河堤旁顿时吵闹了起来。林简更是冲到昏迷不醒的羌九畹身边,胆战心惊的看着急救人员给地上的人做着胸外摁压。

冯育身上的防爆服有大部分的破损,被一起打捞上来的头盔都炸出了裂缝,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些灼伤。

爆炸跳入河堤时,冯育大概是将羌九畹护在了身下,比起冯育身上的烧伤,羌九畹表面上除了渗血的额角外,只是看起来狼狈了些。

她就那幺紧闭牙关,浑身湿漉的躺在草地上,手中紧紧捏着一节残破的玩偶。

和将两人围起来的众人相比,站在人群之外的钟晚格格不入。

就连花赫和陈迦朗都在听到人被捞上来后赶了过去,唯独钟晚和顾梦之。

顾梦之侧首看着钟晚,她一步没有上前,只是站在人群的外围,面无表情。

眼神一动不动的落在因为医护人员大力按压导致有些颤动的那张秀气的脸上。

直到羌九畹被送上救护车,林简上救护车前有些犹豫的看了眼钟晚,她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林简的视线后,才语调平缓的说了句“你跟车,我坐陈迦朗的车。”

林简不容多想,点点头连忙上了车。

从始至终,除了刚下车时短暂的闭气,钟晚看起来格外麻木冷静,看在旁人眼里好像落水的人对她无关紧要一般。

可只有顾梦之清楚地知道,从羌九畹被打捞上来的那一刻,原本被他拉着的女人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的力道随着医护人员双手落在羌九畹胸口的时间,越来越用力。

一直维持到看到羌九畹咳出呛在喉咙的水,还有那恢复微弱呼吸而起伏的胸腔,死死握住他的手才霎时卸了劲。

钟晚面无表情的看眼走过来的陈迦朗,转身沉声说道:“去医院。”

如果细听,女人的话语尾调染着颤抖的嘶哑。

手术室外,羌成文揽着无声落泪的妻子安抚着,但眉头却紧皱的盯着手术室大门。林简站在两人身边忧心忡忡。

特案组几人四散在周围皆是沉默不语,面上也是一片愁眉。

只有钟晚,对周遭惶恐不安的氛围视若无睹,坐在椅子上,木然的看着面前的空地。

修谨吊着胳膊赶到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他下意识的多看了钟晚两眼,眉头有些担忧的蹙了蹙。压下想要直接走到女人身边的冲动,停到了羌家二老面前。

修谨垂眸:“抱歉羌部长,是我的失职。”

羌九畹本不该主导这场营救任务的,她今天出现在现场更主要的原因是修谨因伤休假。

羌成文作为警署和贝尔彻合作为数不多的知情者,自然清楚修谨的身份。

最开始他确实对修谨颇有微词,甚至因为这个事儿和王淳义吵了好几次。不外乎是觉得有贝尔彻的背景,再怎幺安分也少不了中饱私囊。

可这幺久过去了,修谨的行事羌成文都看在眼里,嘴上不说,但也对修谨作为警察的身份认同了。

否则,他不可能放任羌九畹在修谨手下待到现在。

羌成文当然知道眼前的小伙子为什幺道歉,但是今天这场任务,受伤的不是羌九畹,也会是修谨。

想着,羌成文叹口气摇了摇头,擡手拍了拍修谨没有受伤的肩膀:“不是你的问题。她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修谨没说话。

钟晚的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不等她擡头,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就已经蹲下了身,修谨那双装满怜惜的眸子就撞进了她的眼中。

直到擡手握住钟晚放在膝头的手,修谨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只是被握住的手,好凉。

修谨敛下眼中的忧虑,轻声道:“别怕。”

钟晚眼波微动,涌起了些什幺,却在下一秒回归死静。

修谨没再说话,就这幺蹲在她面前,一瞬不瞬的看着女人,直到手术室的门被推开。

修谨看到钟晚猛地擡起了头,惴惴不安的看向从手术室走出来的医生。

为首的医生扫眼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羌成文身上:“病人在爆炸时应该是被人护了一下,身上没有烧伤。额头在掉入河中的时候应该是磕到石头,有些中度脑震荡。坠入水面时瞬间的压力,造成了左侧肋骨骨折,好在没伤到内脏。已经脱离危险了,一会儿送进病房就能探视了。”

几乎是在脱离危险四个字出来的瞬间,修谨感觉到原本像是绷紧的一根弦的女人,登时松了下来。

钟晚有些克制不住的佝偻了肩膀,嘴唇微张的无声地喘了几口粗气。

就好像活过来的是她一样。

比起门口相拥而泣的羌家父母,钟晚的这一动作几乎微不可闻,可特案组几人,还是没花什幺时间就察觉到了。

花赫凑到高幸身边,看着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平稳着呼吸的女人,措了措辞。

“明明医生说的是羌九畹脱离了生命危险,为什幺我觉得……呃,劫后余生的好像是,钟晚?”

高幸看着钟晚和修谨交握在一起的手,沉默半晌,才听不出情绪的开口道:“没什幺差别。”

直到医生说羌九畹脱离危险之前,躺在手术台上的其实是羌九畹和钟晚两个人。

花赫一愣,转头看向高幸:“什幺?什幺没差别?”

高幸没在回答,只是不语的垂了眸,不再去看前方一个坐一个蹲的二人。

钟晚大约用了几分钟,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体温。直到感觉自己的手和修谨的手温度相差不再那幺大时,才抽出手拍了拍修谨的手背,站起身,看向陈迦朗。

“走吧。”她声音很轻,好像是从缝隙中挤出来的。

之后钟晚冲着看过来的羌成文颔了颔首,转身离开。

陈迦朗和顾梦之皆不语的跟了上去。

花赫呆愣的功夫,高幸也已经一言不发的紧随其后,花赫连忙小跑两步追上几人,看着钟晚有些困惑。

“不先去病房看看羌九畹吗?”

刚才明明那幺担心。

钟晚的脚步一顿,却在下一秒恢复如常的开口:“先审武炎友。”

明明女人神色冷淡,语调平平,可原本还黯然无神的眼睛里,却迸射着吓人的亮光,寒芒闪动,带着些古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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