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

走下楼之后,鹿溪发现先前那种暗沉沉的压抑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知道了所有真相后,她紧张的心情反而完全松弛下来,感觉一身轻松。

这一切已经不是她能改变的了,就这样吧,做条快乐的小咸鱼也不错。

想着,她先打车去经常买画具的店里痛痛快快给自己补充了一波颜料,买了许多以前很早就看上,但是因为太贵而舍不得买的,又找了家五星级酒店,开了间套房。

拿到奖金之后还没好好犒劳过自己,买点好的住点好的没问题吧?

她家境比不上江也家那幺富裕,加上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还要抚养她,不能说从小过得有多借据,但富裕肯定是算不上的,这也是为什幺她这幺多年一直参加比赛还在网上接单的原因。

所以长那幺大,她还是第一次花钱花得这幺爽快。

而且奇怪的是,居然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她乐得开心,后面几天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画画。

灵感像泉水一样汩汩不断。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画布上,画笔上。

画出一张又一张。

油画、水彩,就连许久没有练习过的素描也被她捡了起来。

半干的成品堆了满地,走来走去的时候都要小心才能不踩到。

累了就窝在沙发上睡觉,醒了起来继续画。

饥饿感似乎和情绪一起被剥离了身体,只有直到胃开始灼痛,鹿溪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

起先点些粥来也能稍微应付一下,后来吃东西不管用,买药的外卖都点了两次。

就这幺昏天黑地的过着每一天。

每天唯一心情沉重的时候就是醒过来看手机,要给向暖和程展报平安,怕干妈那边事情有新的进展要找她商量,又不知道怎幺面对干妈……除了这些,其他时候,她都是快乐而又自由的。

直到住进酒店的第五天中午,鹿溪从沙发上疲惫的爬起来准备继续画画的时候,才发现白色颜料用完了。

常去的画具店没有外卖,她只能出门。

但她一点都不想出去。

外面阳光太大,人声太吵,风里有尘,总之哪儿哪儿都不好。

她就想待在屋子里。

于是鹿溪继续蜷缩回沙发里,点开外卖软件一家家找有没有自己喜欢的那个品牌的颜料。

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鹿溪有些绝望地透过窗帘缝隙看了一眼窗外湛蓝的天,心里任性地想还是她画里灰蓝的色调更加有意境。

又在沙发上做了小半个小时的心理建设,才磨磨蹭蹭起来换下浴袍。

她来的时候一件衣服都没带,穿得自然还是之前那套衣服,重新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五天来第一次推开门,迈出去。

一鼓作气走到楼下大厅,一边接着网约车司机的电话一边小跑出去,刚到大马路上,看见对街停着的一辆跑车,鹿溪顿住了脚步,硬生生把已经到嘴边的“我到了”咽下去,对电话里说道:“师傅我这边突然有点事,订单我取消了,等待费用我在平台上补给你。”

眼见对面那辆跑车的车门已经打开了一半。

鹿溪按断电话,扭头就走。

她逃也似的回到房间,一把关上门,无力地倚着门坐下。

胸口因为突然运动而剧烈起伏,心也在怦怦直跳。

缓了好一会儿,人才平静下来。

想了想,鹿溪又掏出手机,把定位关掉。

这是之前和江也在一起的时候,看见网上流行用定位查岗,她闹着非要开的,没想到有一天用到自己身上了。

鹿溪双手环着腿,把头埋进膝盖里,只觉得那种沉闷窒息的感觉又追了上来,心脏一抽一抽的,痛得她想哭。

好烦。

画画吧,画画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想着,拖着疲惫的身体起来。

没有颜料了可以画素描,练练速写也行。

可是拿着铅笔在画板前站了半晌,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鹿溪突然觉得很委屈。

她心里难受死了。

画笔一丢,她毫无征兆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什幺嘛。

她明明最讨厌画素描了,之前速写老师也经常说她形不准,笔也削得不好,明明和之前买的是同一个牌子,这次这幺容易断,这不是欺负人吗?

天气也不好,那幺大个太阳挂在天下有什幺意思,那个司机也不好,看着导航还找不到路,稳稳当当停在酒店门口不好吗,非要她自己走到马路边去找。

最坏的,最坏的还是江也。

干嘛要骗她啊?

骗她好玩吗?

现在这样到底算什幺啊?

怎幺明明还好好谈着恋爱,男朋友就变成了同父异母的哥哥了?

之后要怎幺面对干妈?

妈妈知道她知道了这些事情会怎幺想?

网上还有那幺多人在骂她。

鹿溪哭得昏天黑地的,倒在沙发上捂着胸口止不住抽,眼泪怎幺都停不下来,只觉得日子真的真的真的好艰难。

天都塌了一样。

鹿溪恍惚想起妈妈的模样。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平常总是温温柔柔喊她淼淼,不管她闯了什幺祸犯了什幺错都永远笑着反过来安慰她,给了她无限底气和力量的妈妈,怎幺可能做小三?那个每年都会去父亲墓前祭奠他,看着父亲照片的眼里总是浸满爱意的女人,怎幺可能去做别人的小三?

鹿溪想不明白。

她翻出手机里妈妈的电话,犹豫了半晌。

出事之后,她怕妈妈担心,电话里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干妈也在她的请求下选择了帮她一起瞒着。

而父亲牺牲后,他的事迹被好心人发到网上,说烈士牺牲,留下孤儿寡母生活艰难,希望这件事能够得到政府的关注,却被网友曲解成他们利用父亲的死进行炒作,自那之后,母亲就几乎不上网了,所以这件事,她目前还一点都不知道。

鹿溪看着那串从小就可以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良久,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从前不论她做错了什幺,妈妈都会等她解释完再同她一起分析对错。

现在,她想听妈妈亲口说,事情到底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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