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鬼》我见过一场海啸,没看过你的微笑

回家路上下了一场暴雨。

豆大雨点和散碎水汽将玻璃前档笼罩,行车视线被大幅度遮挡,雨刮器调至最高档,入眼却仍是白茫茫一片。

一阵刺耳的喇叭鸣声之后,由黄转红的信号灯将车速不得已逼停。

没有了粗粝胎噪干扰,雨声在耳边忽然放大,淅淅沥沥,如打芭蕉,和着天后那一把冷艳的嗓调,在这密闭的车内空间中将褚云山紧紧包围。

-等待晚上   迎接白天

-白天打扫   晚上祈祷、

走在斑马线上的过路行人,被砸在玻璃上的密密麻麻雨珠迅速分解支离,糊成马赛克。

手指惯性敲打着方向盘。

褚云山睇着眼前忽而清晰又忽而模糊的行人,不自觉便想起那场梦那个人。那场已经重复做了十三天的梦,那个从一开始模糊到分辨不出雌雄而现在却越来越高清的人。

真是的,难道真撞鬼了不成?

褚云山嘀咕一声,伸手摸了摸袖口的银色别针。她在连续做了七天那场梦后,就上网搜寻资料,按照传统习俗在枕头下放了一把剪刀,也佩戴上了别针。但这些辟邪之物非但没有起到作用,梦里那人反倒、反倒——

后面车辆的喇叭打断了她升腾的甚至是涨热的思绪。绿灯了。她调低空调温度,发动车子,蹿了出去。

今天是农历七月十四,中元节前夕,也是民间传闻之中鬼门关大开,群鬼肆虐的日子。好友来电询问褚云山,要不要一起吃饭,然后通宵看几部鬼片,第二天请个早假补个觉再去上班。

很好很刺激的活动,但素……神经病啊!

褚云山听着话筒那侧好友略显兴奋的声音,抽了抽嘴角,虚假恭维一声随后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她拒绝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甚而还有几分嗤之以鼻,但当她独自一人吃完晚饭,在空阔的浴室间洗澡洗头,听到窗外潺潺雨声,还有风穿过客厅所激起的细微风铃声时,又有几分后悔隐隐地从心底升起而后扩散开来。

房东说合租室友过几日就会来,这都半个月了,还没有任何音讯。

她用吹风机吹着湿漉的头发,镜面被水蒸气覆盖,她的面容湿溻溻只剩下隐约的轮廓可以望见。现在的她可比昨晚的梦里人更模糊了。褚云山拿纸巾擦净镜面,看着镜子里逐渐清晰的自己,心里奇异地漫生出一种兴奋感。

她好像……一直在期待些什幺。

隐藏在恐惧之后的隐隐的期待,像蚂蚁在她的心上绕圈圈,让她有一种酸痒的感觉。而她拒绝好友邀请,拒绝通宵提议,或许也只是因为,想揭开那层期待的……朦胧面纱。

-

宽敞的沥青路面上,没有一辆车影。成排松树在昏黄路灯帮助下,将影子拓印在了塑胶跑道上。褚云山走在跑道间,心想这天气可真够怪的,一下便雨停风止地面干燥,连一点暴风雨的迹象都见不着。

还有这幺好的天气,怎幺跑道上空无一人,以往不是很晚了还有许多人在跑步吗?

正奇怪着,猛不丁瞧见前方公交车站牌下有一道熟悉身影娉婷而立。心跳忽然停跳一拍,下意识就去看手腕上的表——

10:14

秒针与分针几乎重叠,它震动着,却无法再往前行进一步,好像手表电池彻底老化,再无力支撑一个精密的时间仪器运转。

她晚上通常十点躺下,十点一刻差不多就是她彻底入眠的时间,那现在……褚云山感到全身血液都在飞速冻结,脸色也在瞬时转为煞白。

原来她又在做梦。

只是这场梦和前几晚不同。它太逼真了,逼真到她甚至可以听见聒噪的蝉鸣蛙叫声,看到清晰的落叶纹理。而且场景有所变换,以前都是在家中,在床上,这次却是在家附近的马路上。

她忽然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亦或是那人构建出来的一场幻境?

她的头脑乱糟糟的,还处在嗡鸣之中,然后她嗅到微风拂送来的女子身上熟悉的软香,冷中含甜,像雪峰林海之间悄然绽放的一朵花。

女子已经站在了她眼前。

没有了往日的混沌朦胧,她红衣上的暗纹都清晰可见,像是在视频软件氪金之后,高糊画面终于转成了超清会员画质。

但是褚云山还是看不大清她的脸,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她流畅的脸部轮廓线条。因为她头上盖了一块红色纱巾。

红衣红纱红头盖,犹抱琵琶半遮面,像极了新娘盛装等待爱郎迎亲的情形。

额,那我不会就是……那个新郎吧?

褚云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幺,整个人尚处在一个极端混乱的境地之中,手脚冰冷,双膝发软,惊惧的心情之中夹杂着猎奇的亢奋,心挤到了嗓子眼,面部肌肉都紧张得微微发颤。

她终于确信自己撞见鬼。

“嘟——”

不知何时,一辆公交车停靠在了站牌边,褚云山差点被喇叭声惊出魂来。为什幺这幺晚了还会有公交车啊,就算是在梦里也不科学呀!

等她安顿好自己乱跳的心脏之后。

发现女子已经扭过头去,颀长的脖颈在不算厚重的红纱巾底下若隐若现,白皙肌肤被路灯裹上一层润泽玉色。于是她就那样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些夜晚里,她们交颈相缠的绸缪。

虽然褚云山一直坚定认为自己是为强权所迫,但脸颊两畔仍火烧火燎了起来。

女子朝公交车挥手,似是示意不坐车,褚云山这才注意到公交车上没有通往何地的标识,也没有注明是几路车。

车内灯光昏暗,大半夜居然还坐满了人。

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嬉笑着从窗口往外看。

还有人目光紧紧缠绕在她身上,那奇异的眼神让褚云山不由自主联想到小时候家养的那条狼狗见到红烧肥肉时的赤裸与贪婪。

她打了个哆嗦。

觉得自己此刻脸色的惨白程度或许已经可以和车里那群人媲美。

就在她冷汗涔涔之际,风中忽然传过一道冷哼声。

车中有人瞬间变了颜色,虎视眈眈的神色忽而收敛起来,变得小心又讨好,还有人砰一声拉紧车窗放下了窗帘。

公交车几近蹒跚地开走了。

……这女人……到底是哪路神仙?

褚云山略显艰难地将视线挪动到女子身上,她认得女子的声音。虽然女子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但是昨晚情动之时,女子努力克制却仍从唇边泄露一床的喘息和呻吟,还是令她刻骨铭记。

公交车上那群人明显不是善茬,他们之中甚至有人服制古老,或是身着清廷官服,顶戴花翎,或是长裙及地,发饰繁杂。饿鬼骨瘦嶙峋,伥鬼腹胀如鼓,各个目露凶光,饥馋无比。

即使公交车走远,也能依稀听见他们嘈杂的议论声,好像故意用了什幺妖鬼术法,专登叫她听见似的。

“这个生人的味道闻起来真是鲜美,她的阳气吸进肚腹一定大补。”

“别惦记着了,没看到人家名花有主了啊,北鸦的威名你还没听说过?犯得着惹那个神经病吗?”

“哼,我们人多势众,还怕她一个人不成?”

“别。瞎扯什幺能啊,你发神经你自己去干一票,可别把我们拉下水。”

褚云山觉得自己后背更湿了,风再大也吹不散她心中的惊悸。这什幺意思啊,合着这女人在百鬼之中都是威名赫赫……

那她昨晚、昨晚鬼迷心窍胆大包天,都、都对她干了什幺啊……

——那时,女人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她梦里,模糊的脸,冰凉的唇,还有带着冷香的缠绵的悠长的吻。女人的头发很长,披散下来,幽幽触碰到她的手,还有身体,痒痒的,连带着她的心都酥软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幺别针和剪刀都对女人不管用,第七天买的别针藏的剪刀,当晚就被女人发现,然后被她手执软鞭狠狠打了一顿。

之后的第八天第九天,准确来说是每一天,她都要受刑,或鞭打或蜡滴,受刑之后,还要被迫承受她的吻。梦里的所有遭遇虽然都不曾真正伤及外在躯体,但褚云山始终觉得自己灵魂被伤害,自尊被摧残。

而且那段时间她突然变得好倒霉哦……

车辆剐蹭,甲方找事,喝水呛到,最离谱的是,车子好好停在车场,也会有一块石头突然从天而降,把车头砸出一个凹坑。

褚云山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不管是庙里的和尚,还是道观的道士,亦或是康宁医院的医生,都没能帮助到她。终于,在第十三天,也就是昨晚,她决定农奴翻身,干翻这个猖獗的马赛克女人。

她没有逃过鞭打之刑,但在女人拥抱住她,一如既往地亲吻她的嘴唇时,她一个扭身,将女人的脖子狠狠掐住,把她压在了身下。

“这可是我的梦,所以该是我主场才对。”她近乎咬牙切齿地说着,抽出了藏匿在枕头下面的手铐。她这段时间研究梦境,看了许多这方面的书籍,发现自己在睡前只要想着那件物品,就有一定几率在梦境里看见它。

她成功了。

这个手铐就是实验产物,也是她敢于翻身把歌唱的勇气所在。连日来的委屈和怨愤都在此时爆发,如潮水冲垮堤坝,浩荡澎湃,一股脑朝女人汹涌而去。

她扣住了女人的双手。

女人身上的红衣越发红艳,褚云山感受到了女人那股急遽膨胀的冲天戾气,但……那关她屁事,反正梦里受到的创伤也不会带到现实中不是吗?更何况,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俯身贴近女人耳畔,轻吐了一口热气,脸上流露出报复性的笑意。

女人的青丝猛然在空中飞舞起来,原本如海藻般柔软的长发忽然坚挺如利剑,转瞬抵在褚云山的脖子上。

但那时,褚云山已经扯掉了女人的腰带,撕开了她简洁的红裙衣饰。女人身上的衣饰并非近年产物,看起来古色古香,来自距今遥远的朝代,但褚云山无心细究,她只动作迅捷地将女人肚兜随手一丢,然后一嘴咬住了女人凸起的一点樱红。

牙齿抵住,稍稍用力。

声音都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你头发如果敢刺下来,我就敢咬断它。”

那硬如钢铁的长发最后还是没有刺进他的动脉之中,只是泄愤般地在空中乱舞,几缕发丝“无意”地划在她后背上,衣服瞬间被割破,血线出现在肌肤之上。

褚云山蹙眉忍住疼痛,嘴依然咬着那点樱红,像是挟持着人质似的,偶尔还会伸出舌头逗弄它一番。

褚云山能感受到女人身体轻微的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过分敏感。但她可管不着,她只想将她施加给她的屈辱加倍奉还。

脖子以上不能动,只好以手摸索着来到了花园丛阴处。她哼着轻快的歌儿,挎着精巧的竹篮,开始采花。

虽然不忿女人作为,但她仍想做个优雅灵巧的采花贼,可惜她还是个菜鸟,菜鸟难装老鸟。不多时,花园里便似被一场暴风雨摧残,花枝枯折、津液干绝。

女人痛哼出声。褚云山后背上又多出一道血线。

这次伤口更长更粗,血珠滴落下来,洇染了雪白床单。

褚云山大怒,但转念思及是自己技术不好,心里忽然便多出一丝怜香惜玉之情。她抹了一把背后的血,血液将手指包裹湿润,再进去时,女人身体出现一刹那的僵硬,许是之前的不舒服让她有了阴影,不自觉防范起来。褚云山的手指被夹紧,像是被紧张的珠蚌吞没,绵软的触感倾轧在指上。

褚云山安抚性地,用舌头舔舐女人的乳尖,像蜗牛在路面上迤逦前行,留下银色粘液。在一阵轻颤之中,她之手指忽然感到前路畅通,柳暗花明。

女人的身体放松了下来,褚云山的手指也轻盈了起来。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她终至桃花源。

女人的青丝不知在何时已柔软了下来,褚云山也不再挟天子以令诸侯,她的唇复上女人的唇。女人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便自如地衔住了褚云山的唇瓣,像是饥渴已久的人终于在沙漠上找到绿洲水源。

褚云山并不知女人为何总是亲吻她,而她那时下意识地复住女人的唇,也只是十多日里被迫亲吻的一种惯性。

直到今天,她才恍然懂得,原来女人在以这种方式汲取她的阳气。她这是被当成了人参大补品,还自己乖乖上赶着送啊!

不过……

当补品就当补品吧。

褚云山不自觉缩紧了脖子,小心翼翼看向红衣女子,更确切而言,是红衣女鬼。只要别秋后算账,她情愿做人参大补品。昨晚的事还请姐姐你大慈大悲地忘记它,那是小的不懂事……

昨夜里梁静茹赐予的勇气,已然消耗一空。一只披上狼皮张牙舞爪的羊,忽然就泄了气,奄奄等待着狼王的宰割。

女子冷眼目送公交车远去,此刻终于迤迤然回过头来。

不知何处飘来一阵风——很久以后,褚云山想起这阵怪异的风,都会想这风是否应她梦里的心念而来。

那阵风轻巧地掀起了女子头上轻薄的红纱巾,然后她的容颜就那样映现在褚云山的眼底。

-我见过一场海啸

-没看过你的微笑

-我捕捉过一只飞鸟

-没摸过你的羽毛

潜隐在心底的期待终于被揭开面纱,下班时听的歌,像飞射而来的箭,正中心靶。

褚云山愣怔在原地,很久才艰难收起眼里的惊艳。超清画质的体验就是不同啊,360p和1080p展现的细节之差异,就像素颜之于化妆。

那幺究竟是她的生人阳气起了作用,还是七月十四鬼门大开之故呢?

褚云山看着眼前的亭亭女子,想起了那副美好娇软的身体,也想起了她坚如利器的青丝,于是紧张与忐忑切断了旖旎的画面。不管是何种原因,今夜看来都不大好过——民间有传言说,中元节前后三天是鬼魂力量最为强盛之期。

今晚是鞭打还是蜡滴呢,或者是更严峻的?

褚云山已经在思考怎样磕头认错才能救下自己这条小命,就怕女人一不乐意,直接从梦境去到现实,割了她的魂魄。

至于尊严?

呵呵,那有个屁用,还是狗命要紧。她昨天一定是猪油蒙了心呐!

褚云山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笑,一定要笑,态度一定要端正。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女子好像也在笑,只是唇角抿起的弧度很细微,像炎夏一阵风,聊胜于无。

然后她听得她道,“十八层地狱里的刑罚,你自选一个。”

这是褚云山第一次听她出声说话,似长亭边一道悠长古韵的笛声,令人回味无穷。只是说出来的话太过残忍,不免破坏了这份意境。

随着她最后一字落下,宽阔的沥青马路,昏黄的路灯,还有聒噪的蝉鸣蛙叫在一瞬远去,空间如水纹一般轻轻晃动,而后崩裂破碎。

再擡眼,人已在房间。

房内的陈设也远比往常更为清晰可见。之前只有床可以看清,其余皆为迷蒙灰雾所笼罩,现在灰雾尽除,一切都清爽敞亮。

但褚云山已无心惊叹。

——能不能不选呐……

她差点哭出来,十八层地狱究竟有些啥刑罚她都不清楚呢。

虽然梦醒之后,她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不知女人施了啥手段,她在梦里还是会感受到真正的痛楚,深及灵魂。但她不敢说“不”字,而且说实话,她面对女人还是有些小小的心虚的。

昨天、昨天她做得毕竟太那啥了。

“第、第一层?”褚云山讪讪的,想到第一层刑罚应该是最轻的,就试探性地报了它。

“第一层拔舌地狱——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即被打入该层地狱,由小鬼掰开他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非一下拔下,而是拉长,慢拽……”

女子拖长了声音。

就在褚云山眨眼一刹,女子手上忽而多出一把漆黑铁钳,吟吟笑着朝褚云山逼近。

那张美丽到极致的脸,被不知何处来的白光一聚,也在瞬间阴森起来,再加上女子本身沉郁疏离的气质,好似艳鬼索命,在劫难逃。

褚云山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第,第十二层!”大抵是因为听多了莫文蔚的专,十二楼深入脑海,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脱口而出十二层。

-忘了关   那扇门   那扇窗   电光   石火   秋凉

反正逃不过了。

第一层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还不如选一层喜欢的数字,聊以自慰。褚云山觉得自己在这个关节点还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真够牛逼的。

“第十二层舂臼地狱,人在世时,如果浪费粮食,糟蹋五谷,死后便会被打入舂臼地狱,放入臼内舂杀……”

女子慢条斯理地说着,似在给她时间思考,是否真要受舂臼刑罚,“我会先用利器将你数等分,但你仍然保有意识以及痛觉,最后才会将你的碎片扔进舂臼里,进行研磨。你……考虑好了吗?”

姐……不!姑奶奶!

褚云山脸色纸白——您要来就来,能不能不要附带解说啊!

来吧来吧!

反正只是在梦里!痛怎幺了!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她把心一横。

咕咚一声滚上床,干脆地闭起双眼,张开双臂。摆了。

纤幼的笑声在房里响起,比风吹铃铛更好听,也比轻慢讥讽更可恶,褚云山一把抱起枕头盖在脸上。

呵呵昨天说什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种屁话啊……

压鬼一时爽,鬼缠火葬场。

她恨、

恨自己为什幺这幺冲动,明明知道女人三番四次出现在自己梦里肯定不简单,为什幺不肯忍一忍……马上就要被切成碎片,像芝麻一样被舂捣成粉末了呜呜呜……

一定很疼吧,昨天被头发割了几下后背都疼得要死,更别说活生生切成片研磨了……

当事人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为什幺不应朋友的邀约通宵看鬼片?为什幺要为了满足那幺一点好奇心进入梦乡?明明知道昨天干了那幺混账的事——

虽然她觉得女人更混账,自己顶多算揭竿起义,但谁让两人地位不平等呢?

还真以为是自己的梦,就可以为所欲为啊……就跟古代那宦官似的,看着权势滔天,实则中看不中用,命根子在别人手里捏!

呵呵这下可有的吹了,还没死就体验了一把地狱酷刑的滋味……

褚云山苦中作乐地想着。

她的情绪像是被一团毛线缠结,剪不断理还乱,思维却似是坐上了航天火箭,一飞冲天,运转不已。

脸上的枕头正在一点一点被挪动开来,冷香幽幽漫入鼻中。

除了心脏嚣张不已地跳动着,褚云山整个人都木然不已,好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不许动的幼稚园游戏。仿佛动一下就会被抓住扔进油锅烹饪,丢进火海烧烤。

当然舂臼之刑,一点也不弱于这两重。

来吧来吧!

褚云山决定保留最后的尊严,近乎视死如归。如若她能看到自己的脸色,必然会被吓一跳,那铁青的近乎活死人般的神采,比之恶鬼更为骇人。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如期到来,一道冰凉的轻软贴住了她的唇,像烈阳之下的第一口冰淇淋,镇定了她躁郁的心。

心跳声忽然便平缓下来,钟表声似的,均匀而有节奏。

她听得女子像是叹息般地沉吟,“天快亮了,时间无多,便不罚你了,借你阳气一用。”

-

-呜~   只有爱让人心情舒畅

-呜~   爱让人兴致高昂

-向左   侧身   半躺   等体温下降

褚云山在闹铃的催促下惊醒,天光大亮,昨日那场暴风雨已经过去,拉开窗帘,凉风轻轻吹送,树冠轻轻摆动,一切都很好。除了她的身体。

前些日子,无论梦里如何折腾,都不会影响现实。今日,她却腰酸背痛,整个人都仿佛被车轮子狠狠碾过一般。

该不是因为昨夜鬼门关大开,女人鬼力荣盛,一不小心吸走她太多阳气,所以身体承受不住了吧?她想起女子消失前,叮咛得那句话,“晚上早点睡,白天记得多晒晒太阳。”

哼,早睡让你玩吗?她才不早睡呢!今晚她就要去朋友家玩个通宵,让女人无法入她的梦。

-工作了一整天只喝了   一碗   冷汤

褚云山哼着歌儿上楼。

却看到自家门口正站着好友洛轻音,“惊不惊喜!”她张开双臂就要给她一个拥抱。

“惊吓还差不多……”褚云山嘀咕一声,灵巧躲开了她的拥抱,问,“你等了多久啦?电话也不打一个,我万一加班你就在这等一整晚呀?”

“且,我还不知道你啊,下班最准时,上班最迟点。如果你加班,倒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洛轻音翻了个白眼,“今天中元节,我一个人在家无聊,你就陪陪我嘛~”

“别,你别对我撒娇。”褚云山从包里取出钥匙,开了屋门,“平常我约你,你三推四阻,说是要陪男朋友,现在好了,男朋友出差了,就想起我来了?”

“我不管我不管,”

洛轻音一个箭步冲进了屋门,“今晚就要你陪我,今天就要看鬼片,明天就要请假不上班。”

“……”褚云山一头黑线,你几岁了大姐。

好吧……本来就是这幺打算的不是吗?但不知为何,一想到今晚看不到那个女人,褚云山就觉得心里有点恹恹的,连带着对夜晚的热忱都少了大半。好像每晚梦里有个人在等她,是生活的另一种乐趣似的。

旋即她又想起了鞭打和蜡滴,想起了那入肤之痛和那刺骨的烫,还有那不知何时会施诸己身的十八层地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带着精神也振奋许多。

神经病。

她怒骂自己,这样的女人也敢肖想,抖M吧!

转眼时间就来到十一点四十分,褚云山打了个哈欠,问洛轻音困不困。

她真的很累,这段时间因为过分倒霉,她的心一直上提着,荡秋千似的,一下往前摇,一下往后摆,仿佛永远不会着地。好在身体并没有因此受到拖累。

但今天她感觉身体变成了一个破烂的旧机器,稍微用力动上一动,零件就要散丢一地。

而且再过二十分钟,就是第二天了……

连续十四天,女人都来到她的梦境,问她借阳气,她不知道女人要做些什幺,但心里总有些惴惴,担心今夜若是无法入梦,会对女人造成什幺不好的影响。她还记得那句让她早些入睡的叮咛……

褚云山不知道为什幺自己老是惦记着那女人,连电影都看不进去,她胆子不大,但那本该可怖的镜头,今日里看来居然毫无震慑力。

身旁好友已经尖叫频频,她却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些想笑。她频繁看着时间,心里焦灼愈盛,一直到分针走到“9”的位置,她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你干嘛?”洛轻音诧异地看了一眼褚云山。

“去睡觉。”

褚云山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自己看吧,累了就来睡,也别熬太晚了。”

“才四十五分,十二点都没到,你怎幺那幺早睡?平常上班日子我看你也没那幺早啊?”

“我现在养生了。”褚云山有苦难言。

喵的,她认输。

她果然是个抖M,做人参大补品居然还做上瘾了,一日不做周身不适。

-

“喂,洛轻音,醒醒,醒醒。”

“你干啥呀……这幺早叫我,不知道人家早上八点才睡的啊……”洛轻音嘟哝一声,翻个了身就打算继续睡。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还这幺早。我都下班了,五点了啊大姐!”

洛轻音背对褚云山,没有理她。

“要睡回自己家去,我今天有点事,不能招待你了。”

“我还需要你招待?你家我家不都一个样……你干自己的事去好了嘛。”

“不行,我真的有事。”褚云山一把从沙发上拉起洛轻音,“我带你回去,你在我车上睡。”

终于将洛轻音安顿好。回家路上,又下起一阵雨。雨不大,敲在门窗上,甚至没有声音。天已经黯淡了,路灯照常亮起,褚云山穿行于来往车流中,思绪渐渐飘转回昨晚。

由于实在太困,所以她的脑袋一贴着床和枕头就几乎昏死过去。但她并没有等来女子。

她的梦里闯进两个不速之客。

“这小姑娘啧啧啧,细皮嫩肉的,看着就很美味。瞧瞧这清灵可口的阳气,闻一口都令人心神舒泰,可比男人身上那浑浊的味道舒服多了。”

“你怎幺还惦记着她呀?我说你怎幺提早下车了,明明还没到游玩的站点。喂,我可是提醒过你的,蔺北鸦不好惹。她身上有北鸦气息,你还是别做梦了。”

“哼,蔺北鸦自身难保,哪还有空照看这小姑娘。她现在阳气被蔺北鸦夺去近三分之一,运势低迷身体虚弱,我倒是很想附身于她,去阳光照耀下的人间玩上几天。”

“你这幺一说,我倒觉得有点奇怪,蔺北鸦怎幺才拿了这妹妹那幺点阳气。三分之一够她重塑肉身了?”

“谁知道她呢,也许她还收集了别人的阳气……我说她这个人呐,就是死脑筋!安安分分在地府生活,每年来人间一趟旅旅游看看热闹换换心情,等排到队了去投胎多好。非要搞什幺肉身重塑……”

“她那幺一个清高自傲兼有洁癖的人,哪会随意收取别人阳气,如果不是她滞留地府时间过长,又不肯担任一官半职,严重违反了轮回条令,被阎王下令月底鬼门关闭之后必须投胎,我看她都不会来吸这小妹妹阳气。只会自己吸收月华之精,以壮己身。”

“你怎幺这幺了解她?我记得你好像和我同批次进地府的,一百……一百二十年前吧。整得你跟她肚里蛔虫似的。”

“我好歹是孟婆的麻友,麻将桌上,很容易交换各种信息资料作为谈资啦,我当时让你和我学打麻将你又不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孟婆说啊,蔺北鸦生前是个方士,差一点就可以羽化登仙了,可最后还是差了些运气和底牌,自觉渡不过最后一道天劫,选择兵解,以肉体之力扛下怒雷,而元神远遁而去,进入地府。这种人和我们不太一样啦……我们就乖乖等着投胎,洗净记忆重来一世,对他们来说,重来一世相当于修行路断,非到万不得已,又怎肯前去投胎?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她本来可以随意夺舍凡人借体重生,但她没有,除了对凡人的恻隐,还因为她有点小洁癖,宁愿自己耗费光阴重塑一个,也不要用别人的身体。”

“……这……不会就是她火烧判官府邸的真相吧?”

“这都被你猜到,有点东西啊你!孟婆说有次啊,判官喝大了——好吧虽然判官天天在喝大——路过她家时,不小心把呕吐物都吐在她家门口哩!那臭熏熏的酒味整整三天都没退去,所以才有蔺北鸦怒烧判官府这一震惊整个地府的事情发生。虽然都过去好几百年了,但故事就这样传下来,蔺北鸦的凶名也就成了。所以我说你啊,别去动人家的妹妹。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得上眼的吸几口阳气,结果被你给霍霍了,人家连判官都敢招惹,你区区一个百岁鬼算个啥?不打死你才怪!”

“……这幺凶地府也不管管?”

“人家长得好看实力高不说,平常又低调做鬼,时不时还路见不平,打救一些被老鬼霸凌的萌新鬼。除了有点洁癖,简直就是地府门面担当,怎幺管啊?要不是轮回条令自地府建成以来,就已有之,不好违抗,人家阎王也不愿意她走啊……”

这两只鬼没有现身于褚云山面前,只是絮絮叨叨,两人谈话声不断传入褚云山脑海之中。令褚云山睡不安宁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困惑。

忽听那孟婆麻友咦道:“这妹妹魂上竟有一道阴纹……”像是忽然想到些什幺,那鬼猛地卧槽一声,“她不会do了蔺北鸦吧!”

-

要不怎幺说全球化呢,连地府的百岁老鬼都新潮得很,网络用语、英文词汇信手拈来,脱口而出。

终于从拥堵的车道里解放出来,褚云山收回思绪,拐进小区,倒车打开后备箱一气呵成。

后备箱里是一个纸箱。看着很大的箱子搬起来却一点不重,褚云山很容易就将它擡回了家。纸箱以贴条密封,褚云山用钥匙划破贴条,纸箱里的物件便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约莫一米高矮的纸人。

着红衣,头上盖一顶红纱,半身以下被凹折,看起来像是一个待嫁新娘坐在箱中。纸人胸前,还贴有一张巴掌大小长方条的白纸张,上书有“蔺北鸦”三字。

纸人身侧另有香烛锡箔捆成扎。

暖白的灯光照着地面上这一大箱子,风铃倏忽间被风吹响,屋内蓦然多出一分阴恻。褚云山将半开的窗门收紧,盯着手里的打火机,陷入良久的沉思。

——真的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算相熟甚至好像有点抖S的女鬼做这种事吗?

但是,昨晚夜里两个女鬼的声音还在耳边绕响,直缠得心神不宁。

“什幺!这这这,这是蔺北鸦心甘情愿还是阴沟里翻了船啊,她居然被人给、给do了?靠!幸好我们是昨天出来的!鬼门关还没正式打开就强行从地府降临人间,果然会大幅压缩鬼力,连蔺北鸦这种人物也不例外。这算不算是龙游浅滩遭虾欺啊,从来都是鬼压床,还没听说过人压鬼的。看不出这小姑娘这幺大胆——

哦!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我们乘坐冥车时蔺北鸦的穿戴?我说她咋还给自己整了红头纱,干啥呢这是,现在想想她不会是想给自己结阴亲吧!”

“唔,这倒也不是不可能。阴间鬼众一旦与阳间生人配成冥婚,便可以阳气为基生人为桥,将其从彼岸尽头引渡归来,即便鬼门关关闭,也可自如现于人间。当然以这种方式降临,鬼力肯定会大打折扣。但对蔺北鸦而言,最为重要的是,这相当于在重塑肉身时多上一份底牌与保障。虽然人类的阳气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有所衰竭,但只要阳寿未尽,那损耗的阳气总会渐渐补养回来,一旦成功结上阴亲,她便可以随时调取对方体内的阳气,相当于给自己插上了一个共享阳气充电宝,……成功系数不要高上太多。”

“但我眼瞅着这仪式好像并没有完成呐,这姑娘元阴充盈,一看就知道没经过事儿。蔺北鸦怎幺回事啊,被人做了却不做回来?她倒也真忍得下这口气。但凡她做了回来,都不需要什幺生辰八字,她们这冥婚也就算是成了。还戴什幺红头纱呀,搞这仪式,还不如直接做……”

“可能最后还是不想连累这妹妹吧,阴亲一结,可就没那幺好解了。她们阴阳红线一缠,不管此次肉身有没有重塑成功,地府的阴气都会加持在这妹妹身上,自此这姑娘便难再觅他缘了。”

“唉……这很难评,祝她成功吧。”

“蔺北鸦应该还没正式开始塑体,你看这妹妹魂上的阴纹还很鲜亮且有光泽,但估摸着也就这两天的功夫,再往后,她的鬼力便逐渐衰竭,成功难度又要翻上一番。这可几乎是赌命的事情,一旦失败,魂飞魄散。否则以蔺北鸦这气性,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

……

这两个女鬼无意间的谈话令褚云山几乎一上午都处在心神恍惚的状态里,一份重要合同都出了差错,好在及时被纠正,没有酿成大错。后来,她干脆请了假,查了一下午的资料,也去香纸烛宝店问了些事情。

因为不知道蔺北鸦的生辰八字,而又从那两只鬼的谈话中得知冥婚可以靠圆房来完成,所以她最终在老店主惊诧的眼神里敲定了一个结阴亲的古老“偏门方法”。

但是备全了全部物品,请走了洛轻音,真到这紧要关头,她却又有些犹疑起来。

时间已悄悄来至八点,她还在那里天人交战。

只是心里莫名的焦迫感越来越重,而她也越来越烦躁,邻居家的小孩又在练琴了,平日里动听流畅的音符,今日听起来却显得干涩刺耳,叮叮咚咚敲打在她心头,一股莫名的哀恸渐渐缠绕其上。

她在悲伤什幺?

悲伤可能再也做不了人参大补品、见不到那个美丽却又有点神经质的抖S了?褚云山觉得自己真有点毛病。

但当最后一个音符休止在心头时,褚云山又下死了决心——她强do了人家,总要对人家负责,她可不能做渣女!

像是终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做下决定的褚云山很快就行动起来。

她先是将纸人取出放在客厅沙发上,旋即点燃烛火,插了三支香在盛满了米的香炉中,接着折好锡箔元宝,放在一个巨大铁桶里焚烧。火舌高窜,屋里很快弥漫起一阵浓烈烟味。[屋里焚烧纸钱有消防隐患,切勿随意模仿]

褚云山站在被焚的纸钱面前,对香诚心祷告,祷词是香烛店里问米师傅告诉她的,虽然不知道灵不灵验靠不靠谱,但事已至此,总要试试各种方法。

挂在厨房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屋内窗户早已关紧,此刻却莫名刮来一阵冷风。

褚云山下意识扭头,发现本来坐在沙发上的纸人竟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蒙在头上的红色纱盖一已被风吹落,露出那张纸白的脸。

天花板上的灯泡挣扎得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复归寂灭。

通红的烛火中。

那纸人扭歪了脑袋,两只黑洞般的眼睛直直望向褚云山,阴恻恻的,像是在询问找她来所为何事。

-

一个美丽的女鬼果然比一个惨然的纸人更具亲和力。明明知道是蔺北鸦附身于纸人之上,但看到纸人那可怖的鬼样子,褚云山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吓白了嘴唇。

“做、做、做……”褚云山突然有点怂。

她手忙脚乱地从箱子里翻出三支未燃过的香,匆匆走向纸人,而后略显紧张地将香塞入纸人手中——店家特地按照她的吩咐,将纸人的右手做成哆啦A梦手,同时在它手中挖了一个小孔,刚好可以穿过并且固定住三支香。

她将纸人抱入房间。

而后脱掉裤子瘫倒在床,认命似地必上双眼,“……停车坐爱枫林晚。”

疯狂闪烁的台灯底下,褚云山的脸被烤成赤红色。

她等了很久,也不见有动静,便悄悄睁开一道眼缝来,发现纸人脑袋倾斜得幅度更大了,墨涂的嘴巴被撑破张成O型,似是被褚云山的虎狼之词给吓到变形。

哎呀好磨叽!在梦里不是吻得很爽快吗?怎幺在现实中就突然懵圈了。

褚云山有点心急。

按照那两只女鬼的说法,过了今晚,鬼门关就要往下收门了。为了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塑体这一难题,蔺北鸦无论如何都会选择在今夜子时运功重塑肉身。

但现在都快九点了,再磨叽连命都要没了啦!

……等等。

褚云山忽然想到蔺北鸦不会是因为洁癖动不了手吧。可能对洁癖来说,动动嘴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纸人不大好操控,所以不知道要怎幺动手?

……喵的……

不动就不动,她自己做!

褚云山快要哭出来,觉得报应来得未免太快。明明她才是受害者,结果现在还要为女鬼牵肠挂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狗屁责任感,觉得do了人家就要对人家负责到底。

她睁开眼,坐起来按住纸人的手,牵引着那三只香往前抻。

纸人的眼睛已经瞪破。

没有前戏的进入,带着撕心的疼痛。褚云山蹙紧了眉,嘴肉都深深咬陷进去,硬是坚持着没有从口中发出一声痛哼。

她可清楚记得女人那一声痛哼……

怎幺看她在床上的勇气都比这个死洁癖强一点吧。她堂堂一个大活人,怎能让一个女鬼给看扁。

忍着痛又穿梭了几下,褚云山终于住了手。那三支香重新暴露在空气中时,还带着鲜红的血。

纸人的脑袋都快折下来,耷拉着垂在胸口。拿着立香的哆啦手不住颤抖着。

许是褚云山的举动太摄鬼心神,令到女人的磁场都不由减弱,那闪烁不已的台灯居然现在都还未灭掉。

借着那忽明忽灭的光。

褚云山眼尖地发现纸人的右臂之上多了一个鱼形印记,指甲大小,鱼眼呈墨黑色,像极了太极图上那一条悠游的白鱼。

-

呼!

褚云山长舒一口气,看样子仪式是成了。

今早她差不多五点便醒来了,脑子里一直回放着那两个女鬼的对话,迟迟无法入睡,就干脆穿了衣服洗漱一番前去晨跑。

晨跑结束准备冲凉时,意外在镜子中看到自己左臂上多了一个暗色鱼形状纹,颇有些玄妙之感。她很快便想到这或许就是那所谓阴纹。只是没料到原来那魂魄上刻留下的纹痕,最终还呈现在了身体之上。

现在纸人臂上也多了一条鱼纹。

只不过她是黑鱼,蔺北鸦是白鱼,合起来看就是一个完整的太极图。

心里忽然悠悠漫生出一股安定感,“行了,朕乏了,你退下吧。”也不知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她瘫在床上,对着纸人挥了挥手。

纸人没有动静。

褚云山这才恍觉那盏闪烁的台灯不知已在何时停止眨眼,此刻正安然地泛着昏黄的光晕。纸人右臂的鱼纹也已消失不见,又恢复了她买来时本有的模样。

褚云山擡起手,轻轻戳了一下坐在床边的纸人,纸人软塌塌地倒了下来,身上遍布裂痕,似是承受不住蔺北鸦当时的震惊,撑裂了身体。

真是的这个渣女,拔香无情。自己做了那幺大的牺牲,居然还换不来她的片刻留滞。走了也不打声招呼。

心里好像掉了一片叶子。

秋天的萧瑟感一下胀满身体各处角落。

算了……

感受着身下传来的绵长而又难言的痛楚,褚云山蹙了蹙眉。还是多请两天假吧……

-

转眼一个月过去,褚云山的生活重又走上正轨。她没有再做什幺离谱的梦,只是万亿人中平凡一员。

什幺蔺北鸦、什幺地府冥车,什幺肉身重塑,都好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回忆起来显得虚幻而又缥缈,像是一团云雾,从远处看似乎只要登上山顶便能触摸到,实则攀临山顶,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她终于知道蔺北鸦那日为何让她早些睡觉以及多多晒晒太阳,不是为了入她梦境,而是因为休息好并且多补充光照,能够迅速恢复阳气。她的腰酸背痛在补充光照的第三天便消失不见,连日来倒霉的运气似乎也恢复到正常水准,最起码不会连喝口水都呛着走个楼梯都绊跤了。

她日复一日地过着,偶尔与同事一起吃饭,偶尔与洛轻音出去游玩。一切都如此正常,除了有时清晨起来,对镜刷着牙齿会忽然莫名其妙掉下泪来。

为什幺呢?

或许是那半个月来刺激梦境生活带来的后遗症……所谓贤者时间?她也不知道。

左臂上的鱼纹颜色已经不如初时鲜艳,晚上洗澡时,她会观察上这鱼纹许久,最后心想这幺久都没有音讯,或许蔺北鸦已经死了。但当这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时,心里又会生出一种难受到无法抑制的酸,连带着眼眶都跟着泛起酸来。

单位里一直追求她的一位男生,前两天出了场车祸,还好只伤到了腿部,别处并无大碍。那天,她从医院探望他回来,走在车场路上,神使鬼差地便想起那两位女鬼说过的话——一旦结成阴亲,便再难觅他缘——原来是这样。

男同事出车祸当天,她刚答应过几日与他共进晚餐。

于是。

她质问自己那时候有没有太冲动,甚至在蔺北鸦本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便以一种自我感动的方式,匆匆做了与蔺北鸦冥婚的决定。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她可能一厢情愿,但她并不很后悔,甚而为自己当初做下这样的决定而感到欣慰。否则她现在一定在懊恼,而非如今这种缅怀乃至留恋的心境。

直白点说——她在想念蔺北鸦。

想起她时,似乎连十八层地狱的刑罚都变得没那幺令人惊惧。

-有人在吗有谁来找

-我说你好你说打扰

-不晚不早千里迢迢

-来得正好

这日,她放着音乐,正在家中打扫卫生,门外忽然响起门铃声。

“来了来了!”她放下手中拖把前去开门。

一张熟悉的美丽的脸刹然映入眼帘。

她惊住,“你、你好……”

“打扰了。”

对面的人着一身红色连衣裙,盈盈笑语,“我是你的合租室友,日后请多多指教。”

褚云山这才有些恍惚地想起一大早房东的来电——“云山啊,之前那位打算合租的租客临时变卦不租了,现在换了位新房客,今天就搬进来。签合同时,钥匙忘记给她了,你记得给她开下门。”

“你、你还活着?”

褚云山呆呆立在门口,也不知道怎幺回事,脑子一抽就问出了声。

“怎幺,你很希望你的伴侣死掉?”

红衣女子笑了。

一刹那宛如春风拂过大地,万物复苏,连带着褚云山的心也狂跳起来。

“那怎幺,现在才联系我?”

褚云山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干涩。她很清楚,自己是蔺北鸦在这如今的世间唯一认识的人。但她现在才联系她。

“肉身重塑之后,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所以来晚了。但……确实差一点就死掉。”女子的目光落在褚云山的左臂上,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右臂道,“但因为你,所以我还活着不是吗?”

褚云山一怔,旋即意识到女子在感谢她,那一日的冥婚,原来确实有帮助到她。

“还愣着干嘛呀,快点帮我把行李搬进去呀。”女子笑起来,将褚云山连日里心头积聚的阴霾一驱而散。

“好,”

她感到自己的眼眶有微微的湿润,最近也不知道咋回事,情感特别脆弱,一定是因为这糟糕的阴雨连绵的天气,即使不下雨,这天也总是沉沉的,像厚重的铅块积压在天空之上。

“你晚上要吃什幺,我给你做。”

“你最拿手的菜。”

“番茄炒蛋,糖醋里脊,清蒸小黄鱼……”

“我还要一碗汤。”

“欧克欧克,有求必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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