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汲汲挣表现的毛脚女婿还想趁热打铁,又想揽洗碗抹桌子的活。但徐老太太绝不许客人这般跌自己主人的脸,吩咐周莹和严若愚做了,自己则回房捧出一大摞影集,邀他共赏。
“过十岁,带她去照的艺术写真,漂亮吧,照相师都讲,不用化妆,还带我省钱了……”
“呐,这都是儿童节跳舞,就算动作老记不住,但她最好看,老师也舍不得把她刷下来……”
“哎呦,你看,运动会,还得个小奖牌!这是……哦,作文比赛!全校就她一个!我找找上学前的,她小时候才可爱呢,粉雕玉琢,瓷娃娃……”
她逐页地翻,骄傲地夸,沈旭峥但目不暇接,既获至宝,就忘了言语应答,也忘了构图、光影、空间、虚实一切技巧,滚他妈的美学原理、国家地理!莫奈、梵高都无颜色!只想将一帧帧拙朴纪实的画面,恨不得将脑子还是心,都雕錾作她成长的模样。
严若愚洗过手便趣来客厅,乐滋滋奔他身边,屁股还没沾到沙发,便一头闯到他怀里,想他抱抱,可他却轻手却开,宠笑无奈:“衣服上有油烟,要熏到你。”
她拂掉碍事的臂,努起小嘴,升着调子“嗯”一娇声,蛮霸地圈梏住他腰,然后对一双漆眸,绽开丹唇,露一排贝齿:“只要是你的,我都不嫌。”
“来看,她小时候相片更多呢,哎呦,真可爱!”徐慕华摊开影集递来,忍不住怜啧出声。
“Wow!你小时候好胖!”眸光甫触到学步车里一团镶着圆溜溜两颗黑玛瑙的白肉脸蛋,那张贱嘴便诧怪惊呼,轩然狂笑,非要讨小胖丫头一顿恼捶才安逸。
而徐慕华兴奋盎然,承过他话,更是连响应带比划:“是胖啊!下地才六斤,看不出来,月子里不得了哦!人家宝宝两三个钟头喂一回,她经常一个钟头就哭着要吃,只能另外买奶粉,吃多香的,见风就长,比吹皮球还快!一天一个样!满月酒抱出来,胖得哦~活像年画上抱鲤鱼的娃娃,有红似白的,小手膀子有这幺粗!脸盘又漂亮,人都抢着抱,说是福相,照相馆都把她纪念相扩了贴门口……”
“有几张光屁股的!我知道在哪!我找给你看!”周莹听到这头动静,三下五除二荡干净碗,迫不及待就要逞大能。
严若愚一听,趁她没走近,赶紧把几上一册抽过来,抱怀里护好。可她忘了,自己也正被人护怀里呢。沈旭峥揽她肩上的那只手趁她没防备,两指一拈,不费事就给扚出来举老高,她急死了,爬上沙发就够手要抢。
周莹绕来她背后,接过好妹夫传来的影集便巧捷闪远。严若愚回过身要挠她,却教男人轻轻一勾,仰栽他怀里,以一个外人眼里极爱惜呵护的姿势紧锁住两臂不让动。
“看看嘛~”他附着她耳鬓轻笑,温醇的声气里净是促狭得意。
周莹翻到重头戏,攥着影集壳子,举近沈旭峥眼前,作意冲姐姐飞眉挑眼:“别看她现在飞机场,想当年,可是巨乳!看这傲人双峰!可惜啊!小时了了!再看这浑圆饱满的臀线,拍一拍,大布丁,数数这壮腰上的救生圈,肉褶子,像不像石油桶……”她自动贴心翻页,辅以生动解说,气得姐姐羞恚并极,想踹她,但隔着茶几,猛志难酬,越想挣,只让脸越烧红。
“来欣赏杨贵妃出浴图!这乳沟,不秒杀马里亚纳海沟?”她指尖还在相片裸体上描画。
严若愚紧闭起眼,扯喉咙大骂,生怕盖不住她:“就你地理学得好!”
徐慕华也调笑忆旧:“她会走之前,又胖,手脚还短,浑身圆滚滚,翻个身都费劲!啧啧!都分不清头还是屁股!还白花花的,她妈一抱她进澡盆,就喊,下元宵咯!”
影集是白底覆膜粘贴的,照片一旁还压进一张小纸,周莹又说:“你看,我姑爹还专门写了首诗,咏她胖!”
“我看看。”沈旭峥伸手欲接影集,严若愚乘隙想抢,却被他束住轻呵,“我看看爸爸写的诗。”
她不好再闹,扭脸藏进他心口,低哼道:“你自己看!”
是碳素硬笔一丝不苟写成的隶字,秀而逸,录了一首短小的绝句:
《戏题妻浴儿小影》
玉雪兰汤卧不支,
掌中嬉水肆娇痴。
劝君莫笑浮元子,
会见芝芽挺秀时。
词清句浅,不僻涩,纵使会不到语典背后的深味,单凭字面,沈旭峥也能解读个七八分——父亲对娇女的拳拳珍爱与期许,然而芝芽挺秀,他与爱妻都无缘见到了。
他掏出手机,故作轻松笑:“我拍下来,也让钱老师帮我抄扇子上。”又装腔怪调,成心作谑语羞她:“另一面,我再画个光屁股的元宵娃娃!”
严若愚还没擡头,便听外婆连声喜笑道好:“沈先生做两把,也给我一把,我夏天好纳凉。”她赌气地抵额磨他胸口,口里咿呜撒怨:“你们合起伙欺负我……”
这般陪着她们玩闹一阵,还吃了几口甜蛋糕卷,沈旭峥眼皮便有些撑不住,掩着口还是没抑回几个绵长的呵欠。
午后这会子,本就是食饱渴睡之时,何况昨晚还被老头子剥削,挑了刺,为了过个安心年,他把相关同事全叫线上齐加班,补葺了一堆数据。忙完又去泳池匆匆游几趟,倒床上都要十二点了,今晨还起得比鸡早。
一见他眉心深蹙,严若愚就心疼,催他去床上补个觉,可他摇头固辞,嫌衣服沾了油烟。老太太念他炒一上午菜,是累坏了,也劝他去床上歇歇,不碍事。他思来想去,还是打了个电话去酒店,嘱送身干净衣服来换。也没什幺特殊交代,领子高就行。
夏敏回得早,差不多跟送衣服的人一齐进门。严若愚去客厅阳台收了条自己的浴巾,见到她,还恳词拜托,待会在厨房忙时,手脚尽量轻些:“叔叔前天刚从丹麦回来,时差还没调过来,而且最近半个多月都好忙……”
见识过这男人两回厉害,夏敏而今是既慕又畏,笑得更僵更假:“是要好好休息哈,哎,水温知道怎幺调啊……”说话间就要往卫生间走,被沈旭峥婉阻:“不麻烦了,若愚会帮我。”
他冲澡时,严若愚就在客厅沙发上,跟外婆一道叠他换下的衣裳。夏敏见这情形,暗自白一眼,低声切齿地咒:“丹麦丹麦,了不起啊?”
沐浴罢,严若愚偕他进卧室,顺手关了门,他转头欲伸手:“开着吧。”被她拦住了:“关上安静。”
她和外婆都是细瘦个头,一米五乘两米的床,平时祖孙俩依偎着绰有余裕。
可于八尺馀长的壮健男子,就跼蹐了。
沈旭峥和衣躺上小丫头惯睡的一侧,枕上浸彻熟悉甘香气的皮卡丘枕头,腿便伸不太直,被子也是皮卡丘的,盖住了肩膀,脚就得露外头。怕他着凉,严若愚还是将被子拉下,遮严了脚,又去抽屉里找薄毯。
“先别忙,陪我说说话。”他扬手低唤。
她遂解了外衣,也坐来床沿,俯身伏进他膺怀,任他抱啊抚,梳得乌溜水滑的鬒发,也让他颔颏蹭毛乱了。
“早上去买菜,我跟她说,想照顾你一辈子,她说不同意,当时我真的好怕,怕我们要再煎熬许多年。”他浅声长叹,深嗅着髻鬟里的芳气,好安慰填心的馀悸。
她是早清楚结果的,一心先是期盼,而后是如愿的忻忭,甚至体会到一点初嫁为人妇的新鲜趣味,一头小鹿天真地撞呀撞,没他这份临考验、等勾决的惴惴,只是吟吟嗔怪:“还不都怪你,把鸡蛋全吃光了!”
“我不该吃完吗?”他奇问,终于察觉那碗大补甜汤或有不寻常含义了。
她但笑斥:“你自己想!”
逗起他好奇,却又端着不肯说了,就等他不依不饶索问好几遍,才不情不愿含含混混小声点了几句,有些字眼还讳匿不肯出口。
可毕竟是想他懂的,如何含蓄隐晦,也都能传情达意。
“你不早说!也不怕你男人胆固醇超标!”他喜极反埋怨。
“我也不知道嘛!”她确实没料到外婆会为自己备下这份心意,心头也是感荷难胜。
“上颚还烫了!”他怏怏耍起性子。
她挪了点身子,凑近倾前,啄了啄他邀宠的唇:“亲亲就好了。”他就势扣紧她回吮深吻。闭了帘帷昏暗的小室,陌生又熟悉,勉力压低的声息,与初步得偿的夙愿,莫不教体温升腾更快。
续上大口呼吸后,她只觉额上颈间沁满了细汗,耳朵更烫。因着相拥昵吻,不仅他侧过身子,她也半躺上床而被他半覆着,遂还能挤在属她睡的半边,而不越过床的中轴,如一道隐形的鸿沟雷池。
她踢掉拖鞋,往他怀里又钻深点,婉娈的馀喘犹未休,细声问:“嗯……在这里,不太好吧……”
他摘下小珍珠冠,散开她头发,掀起被子,与自己一同裹住她,闭上眼,也吻阖上她的眼:“嗯,就抱抱。”
———————————
作者:及时刹住车,我是好样的………
绝句用的语典基本出自韩愈《殿中少监马君墓志铭》里有两段:
姆抱幼子立侧,眉眼如画,髪漆黑,肌肉玉雪可念,殿中君也。
幼子娟好静秀,瑶环瑜珥,兰茁其芽,称其家儿也。
大概也是“芝兰玉树生于阶庭”的意思。韩愈这篇文章我还是很喜欢的…………好吧,昌黎也被我写进黄文了,好耶………
“兰汤”出《九歌·云中君》: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就是香喷喷洗澡水的美称啦………
“浮元子”,宋朝时元宵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