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灭定后，沈旭峥暂放下苹果，去空调旁按了个净化通风，坐回沙发后，一圈一圈削苹果皮。
那声结巴的招呼轻飘飘，gone with the wind。
周泽宇如坐针毡，尴尬而踌躇，要不，重喊一声？
周莹正好跑出来了，一见他便大惊小怪地高呼：“哇！泽宇哥哥，你又胖了！”
“你懂什幺，工伤！”他随即笑骂，摆了摆手无奈道，“跟领导后面，应酬啊，上哪都带着我。”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你们单位啊，没你不行！”周莹有意揶揄，严若愚听了，也破了愁颜，与她相视掩口，笑个不停。
见沈旭峥那果皮削得又细又长，还均匀连绵不断，周莹来了兴致，也掂了个苹果在手里，张口一句童言，没把她哥吓得滚落沙发：“好妹夫，给姐也削一个？”
沈旭峥切着苹果喂严若愚：“你找赤西仁削。”
赤西夫人爱听这话，正想开口夸两句自家男人，大门锁响，她爹到家了，还有她大伯。她瞬间败兴，眼一翻，嘴一翘，像个皮球在沙发里泄了气。严若愚赶紧凑过来，喂她吃了片苹果。
周明宣在楼下遇见了同样打完牌姗姗来迟的大哥，便一同进家门。才进门，就听母亲怨责，年三十还磨到饭点才回来，让老婆忙一下午，不像话云云。但他晓得，肯定为中午那档子事借题发挥呢！
任母亲如何训，他都一声不吭，但偷瞟瞟沙发。总不能让他承认，家里坐了尊煞神，他发怵，不敢回太早吧？
周明昊一近沙发，就现出大马金刀的架势，他儿子连忙起身迎上，扶他坐下。实则暗搓搓挤他往另一边，好给这头多空点位置，自己还能隔中间。
“家里，来生人啦？”中午灌的黄汤还没尿尽，话还喷着酒气，然后摸荷包掏烟。
“哎爸、爸，要吃饭了，少抽点，对身体不好。”儿子急按住他。
见儿子有点反常，还老挤眉弄眼的，他凶瞪去一眼：“老子什幺时候轮你管？”
大孝子哭丧个脸，下意识回头看看沈旭峥，似乎一脸玩味看好戏，只能冲餐厅高喊：“奶奶！你快让我爸别抽了！”
沈旭峥挺好奇，别看徐慕华是个寡母，年迈瘦小又文弱，但在家里，竟还有点威严？尤其在这种不成器的儿子面前。
若是往常年夜饭，严若愚跟周莹是不会上桌的，抑或不必上桌。一来她们算小孩，二来，饭桌上的大人，特指男大人，推杯换盏，乌烟瘴气，跟她们不在一个吃饭频道，她们也烦这套，不如拨点好吃的，坐去沙发看电视。
但今年不同了，严若愚都能将男朋友带回家，不好再把她当小孩了。而没她一道，怎好把周莹单独赶去沙发？
“来来，大家吃菜。”夏敏洗净手也落座，满面春风地招呼，“沈先生第一次来，吃得惯啊？”
“嗯嗯，吃得惯的。”严若愚边喂边笑答。
沈旭峥也略颔首：“辛苦夏医生。”
听听，这是什幺话？
夏敏怎能不心花怒放？
她是药师，严格讲，不算医生。医院嘛，医字当头，护士、药师，总要矮一等。现在美男竟尊称她医生，不是周太太，是夏医生哎！她是亦骄傲，亦不好意思，手又不觉拨了下鬓边：“哎呀，沈先生真客气！”更不由心生悔忏，这人其实怪好的，下午不该跟那老妇女一起讲他坏话，降了夏医生的格调。
周明宣闷下一口酒，低头翻了个白眼——搞什幺搞？一家子女人，老中青三代！都让这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妈早上还冷眉冷眼，晚上就夸他能干！女儿不理亲爹，有话倒愿意跟他讲？老婆就更不用讲了！当自己瞎啊？打从见面，搔首弄姿就没停过！口红也擦得艳了！操！平时对着裴勇俊、车仁表发发花痴也就罢了，车仁表毕竟看得见摸不着不是吗？这狐狸精可是个大活人，就在眼跟前呢！
至于沈旭峥，既入了这席，就做好了挨这些亲戚盘问的准备，准备好如何糊弄敷衍。
却未料到，吃了一圈菜，只有周明昊单枪匹马啊？
“小沈工作了？”他当然是想问，你做什幺工作？
“沈叔叔是摄影师。”周莹抢答。
“照相的啊？”以周明昊的见识，就只能想到小区楼下照证件照的柯达，个体户嘛，不算体面，更不稳定，比他的L市政坛新星儿子差远了，“什幺学历啊？怎幺不考个公务员？”
“我主要拍风光，很少拍人物。”沈旭峥体会到这用词差异了，只答他一半。
“大伯你不懂，风景艺术！”周莹也嫌他土。
“嗬，艺术家啊？”这鄙夷的语气，就暴露了，在周明昊眼里，艺术家等于要饭的，“男人，还是要成家立业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吧？家里没催啊？”
周明宣跟侄子默默碰了杯酒，不禁闭上两眼，自责不已，楼道里忘记跟大哥通气了。合着这一桌，就他一个搞不清状况……
“不如你教我，怎幺成家立业？”沈旭峥笑意愈发深邃，是由衷觉得这人有意思，“生个小孩？可惜我觉得，自己太差劲，做不好父亲，决定丁克。”
“这怎幺行！”周明昊闻言就把酒杯拍桌上，“现在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事，你少掺和！”徐慕华打断他，又向沈旭峥笑笑致歉。
夏敏也跟着劝菜圆场，还指着那盘拌素菜说：“听妈说，今天这如意菜是沈先生做的啊？哎哟呵，真看不出来啊！”
“是吗？那真是有口福，荣幸之至啊哈哈哈……”周泽宇搛起一大筷子填嘴里，恭维几句，咽下后又端起酒杯，也不管沈旭峥面前放的是茶，径豪爽一笑，“来，我敬沈总一杯！”
此言一出，座中无论搞清楚状况的，还是搞不清状况的，都发觉了：这状况，好像不简单？
严若愚忙看了一眼沈旭峥的面色，然后小声急斥：“泽宇哥哥你喝多啦？”
周泽宇睥睨她一眼：“边儿去！男人说话，你插什幺嘴？”然后起身，换副笑脸，正眼望着唇角噙笑玩味不变的男人举杯，向亲戚们夸道：“荣信城市集团总裁沈旭峥先生，去年三月，贵公司在L市新区，投资兴建的大型商业综合体，一期投资就豪掷八十多亿，市里跟区里啊，都很重视，项目签约仪式，几套班子的领导，都出席了，呵呵！我跟着局长，也叨陪末座，有幸一睹沈总风采啊！”
他还说了什幺商界巨子、年轻有为、人中龙凤的场面话，严若愚已拒绝入耳了，早一头扎进商界巨子怀里，绝望哼呜，死挠着他毛衣蹭，不愿擡头面对这一场极品尴尬。
沈旭峥顺手揉起怀里多出来的小脑袋，像爱抚一只怕生的乳猫，然后轻笑一声打断喋喋的官腔：“可惜我对你，毫无印象。”
周泽宇满不在乎，谄笑道：“沈总当然不会注意我这种小角……”
“不，摄影师最不能缺的，就是观察力。”沈旭峥摇摇头，笑得温文谦和，“我是说，大概……你胖了，我没认出来。”
因怕再漏嘴，周莹一味埋着头叼碗歠汤，现在，一口老汤呛出来，想爆笑，但被妈一瞪，只能咳着嗽窃笑。
周泽宇强挂住红亮的圆脸别垮了，迭连点头：“是、是，谁能想到，有幸以这个方式跟沈总重逢，不然我肯定自律锻炼！不辜负沈总敏锐的观察力！”语罢还环顾左右强颜的人，再勉一串笑哈哈，可最该笑的人又不应他，他松了松要僵的腮，复奉承道：“舍妹年少不懂事，有劳沈总多担待。”
然后那小脑袋摇蹭得更厉害了。
“行了！过年都十八了，没听见哥哥讲正事呢！还学小孩撒泼打滚呢？也不看看场合！”卫秀红见他俩晾着自家儿子只顾腻歪，低声谇骂起来。
她的塑料妯娌不免扶额，替她暗捏把汗——没文化，何以没眼力见，也一至于斯啊！
沈旭峥俯下一脸宠溺的笑，如说悄悄话：“我也什幺都没听见！”而后淡淡向旁人道：“平时很忙，难得休假，我只想多陪陪家人，公事免谈。”
但有些字眼，难免给人以非分幻想。
“对、对，今天过年，只有家事，不谈公事！”周泽宇立马转舵，又笑着举高酒杯，“那我就……敬妹夫一杯！”
然而沈旭峥就像没听见，半天都不动，除了跟怀里的猫崽呢呢耳语。
周泽宇满腔热情撞了冰山，渐渐手也酸了，人也尴尬了，遂反省，难道对这小丫头片子期望过头了？于是支吾讪笑：“抱歉，我、唐突了，以沈总的条件，多的是女人想投怀送抱……”
“你说得对。”沈旭峥蓦地擡头一笑，虽是瘆周泽宇，夏敏眼瞅着也打了个寒颤，“可是，能让我想投怀送抱的女人，不多啊。”
周泽宇却是感官都让猪油蒙了，还大喜点头：“舍妹能得沈总青眼垂顾……”
“周泽宇你够了！”乳猫忍到极限，终于擡起头怒喝。
“没大没小！怎幺跟哥哥讲话呢？”周明昊斥她。
徐慕华眉一蹙，张口就想护，却不及身侧年轻人快：“我也想问问，你们一家三口，怎幺跟我未婚妻说话？”
—————————
作者：我们中年妇女就喜欢车仁表那一挂的，三浦友和、赤西仁都不是咱的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