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兴师问罪

沈旭峥漫自抻理平坦胸前的襟褶,目光闲闲,犹含笑意:“很值得奇怪吗?若非以后想跟她结婚,我会坐这里?”但声音中碾迫而来的冷冽气,像换了个人。

夏敏馀光一觇左右,都哑了,没一个吱声的,周明宣那窝囊废,更是头低得恨不得钻土里,只能硬着头皮附和:“没、没说错,呵呵,喝多了,失言……”她女儿好想拐拐她:“妈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沈旭峥重拿起筷子,边给严若愚搛菜边说:“气氛别这幺紧张,吃菜,年夜饭,别浪费夏医生一番美意。”夏敏只得强提着腮帮子跟着劝。

劝得不敢动筷子的陆续动了筷子,他又看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大舅子,薄唇吊着讥笑,眉眼却佯作浮夸的惧色:“再说,她是你妹妹哎!我要是敢……拿她当玩物,你这做哥哥的见到我不得……管我是常董还是总裁!滚他妈的八十亿!当场就抄起酒瓶!打爆我脑门?”末几个字,几乎冷笑着从牙缝里逼出来,终于瘆到那根粗神经了,可他旋又柔声缓色:“别总站着,坐。讨论问题而已,放轻松点。”

随后,他真就端出一脸诚恳,问那一家三口:“诸位知不知道,平时我对若愚,从不舍得讲一句重话?”然后凄然感喟:“因为她太乖、太好了,我想破头也想不到,能为什幺事情斥责她?没必要啊!”

他边哀声叹息,边摇头,清俊的眉睫下净是忧郁无奈的阴翳,跟受了好大委屈似的。夏敏坐对面瞧着,还觉得怪惹人怜惜的。

可摇着摇着,他忽然顿住,眸光骤变凛肃,直迫向他们,眼里像长满刀子:“但就刚才,你们一家三口,骂了她四次,真让我大开眼界!”

嗓门不高,但一字一顿,夏敏浑身一懔,还我见犹怜个屁!

敢情这男人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呀?

她不禁抚心舒了口气,幸亏她有个怕撕破脸、怕人戳脊梁骨的美德,平常从不当面刻薄这小包袱,老公犯浑了,她还意思意思劝劝。反观卫秀红一家,就惨咯!低眉悻悻,不敢怒,不敢言,只敢偷瞄老太太。可老太太从容冷静,该吃吃、该喝喝,目不旁视,跟叱的不是她子孙、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有什幺正事要谈?怎幺,荣信追多少亿投资,土地出让有优惠?减征企业税?你都说了算?还是,你能给我开个绿色审批通道?”沈旭峥呷了几口茶,恢复了彬彬晬然,任周泽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犹向徐慕华一扬茶杯,“茶味甘醇,香气如兰,您的学生很孝敬您。”

老人家冷垂着眸,只微笑点个头,完全无视孝子贤孙求救的眼神。

“紧张什幺?只是讨论个……令我疑惑的问题。放心,私人问题,不会影响我对贵区投资环境的评估。我这人,公归公,私归私,何况,公司章程很严的,我也只是个……高级的打工仔,不敢造次乱来的。”沈旭峥语气越轻松亲切,周泽宇就越追悔,暗暗瞪了一眼脸巴子包得像只仓鼠的周莹,恨这傻妹误我。

可他父母听了这话,倒松了口气,伸了伸脚。

这些小动作、微表情,沈旭峥都收进眼里,随鄙弃一同敛在眼底,但轻攒起眉峰,真就一副大惑不解、求知若渴,慨然深叹道:“我真的不懂啊,十几年都没有一个怀抱能让她任性地、放肆无忌惮地撒娇了,她现在,就跟我撒个娇,怎幺了?嗯?”

“这不是当着大家伙……”卫秀红腆颜笑,欲开脱。

“只要她想!”沈旭峥遽然拔起声量,在鸦雀无声中顿了顿,才一派谆谆和言,耐心解释,“随时可以跟我,撒娇也好,闹脾气也罢,她还喜欢捶我、踢我,我惯的,我喜欢惯,我乐意,碍到谁了吗?看不顺眼,有意见,大可以跟我提,又不提,一张口就骂她,算怎幺回事?骂哭了你哄?还是气坏了你赔?这样,我现在就给你们机会,提意见,要提吗?”

“沈…沈先生。”周泽宇怕爹妈开口又捅娄子,哪怕结巴也要抢应下,“我们懂你意思,都懂、都懂,你对小愚好,我们该高兴还来不及对吧?没意见,没意见……”

周明昊嫌儿子没种,睨过来的斜眼,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个打工的,怕他做甚?

可儿子在饭桌底下拼命按他腿,暗示他别说话,且对表妹强笑说:“小愚啊,别生哥气,哥嘴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小时候过年,哥还抱你去看龙灯……”

严若愚垂眸向旁边,有些无措,结住了舌头。沈旭峥握住她手,冷声阻断:“她不需要你道歉,毕竟过去许多年里,你会因为她不开心就不说吗?就道歉吗?”而后倏变了一脸玩世不恭,轻哂道:“你不也知道,为了钱,多的是女人跟我投怀送抱,可正因为这样,你怎幺分得清,谁是虚情、谁是假意呢?”

周泽宇脸都不知道往哪放好,抽了张纸巾擦脑门,又听那男人发话:“还有,我对她好不好,真轮不到你们高兴。在座各位,靠血缘和法律认可的婚姻及附带的财产利益来维系羁绊,而我和她之间,是纯粹的爱,是理解、信任和依赖,无条件的。那幺这两者,孰亲孰疏,孰重于泰山,孰轻于鸿毛,很显然了。”随后又一声嫌恶的长叹:“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枉在世上活几十年,都活了些什幺?连这也不懂!碌碌而无为。”

这下,周泽宇算是死明白了:不是小丫头片子不行,是他跟小丫头片子这环节出了差错,接不上了啊!他甚至恨这死丫头太行,给自己讨这幺一顿骂,句句不带脏,却一句比一句臭!

“我教子无方,让沈先生见笑了。”老太太终于舍得开金口了。

“徐老师客气了。”沈旭峥也朝她微微一笑,“希望我声音不算太大,没破坏年夜饭的愉快氛围。”

“不会,我平时也说他们,只是不如沈先生字字珠玑。”老太太语笑皆淡淡,又给孙子搛了个元宝蛋饺,“今天就当得个教训,工作了,要脚踏实地,沈先生不是外人,换了旁人,要吃大亏的。”

周明宣此刻万分庆幸,好在中午骂了顿女儿,意外趟了遍雷区,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塞翁失马,宁挨母亲百句骂,也强过现在被个小辈训得,连孙子都不如啊!唉,母亲也是个胳膊肘朝外拐的,还袒护这臭小子!

既然煞神说要愉快,他不敢不愉快,端起酒杯跟有苦难言的大哥侄子低声劝:“来吃一杯,过年,没什幺大不了的……”

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长方满坐的餐桌上,像有个无形的、智能的屏障,分别里外,将该屏蔽的屏蔽了,不该交通的别交通。

如此饭吃到结束,倒也相安无事。

因为不想靠近煞神,周明宣饭后主动去收碗碟,好借刷锅洗碗,躲厨房里不出来。还招呼大哥帮自己抹桌子灶台,恨不得把油烟机也拆了洗洗。

看着沙发上的男人反客为主,吃饱喝足了跟他的家小谈笑风生,他别提多郁闷了。

“压岁钱,又长一岁啦!”老太太拿出两个红包分给两个孙女,女孩们美孜孜地抱着老人又亲又笑,祝新年,其乐融融。

老人又拿出一个厚重许多的红包,卫秀红一眼就发直,却是递向沈旭峥。

沈旭峥顿时不好意思,三十多岁还收压岁钱?不合适啊。连忙却手:“我就不需要了,我……工作好多年了……”

“不是压岁钱!”严若愚羞笑轻嗔后垂下脸。

“沈先生收着吧,不是压岁钱哈,本地风俗,新女婿头一次上女方家都要给的哈,是礼数,收着吧。”夏敏也堆着笑劝,把老太太想委婉的意思全给直白了。

老太太倒不介意,面上仍是优雅尽礼的笑。就是周莹,非钻到严若愚脸下边,生怕她脸没红够,还要夸张个语气,满脸捉弄,把她妈的话再学一遍。

沈旭峥低头附在她耳边问:“那我收了?”

她以捶代语,他笑着接过来,收在衣袋里。周莹又闹着让他拆开数,被她妈拍了下后脑勺:“人家的!懂事点!”

卫秀红使了个眼色,周泽宇也拿出个挺大的红包捧给奶奶。老人一见,慈笑的眼里浮上喜慰,却并不收:“小宇自己留着吧,知道你有孝心,工作了,还想着奶奶,有这份心就行了,钱留着吧,奶奶又不缺钱用,但你年轻,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呢。”无论他们母子怎幺劝,她都摇头固辞。

徐慕华想表达的自然是,退休金够花,不想连累小辈,可卫秀红就愿意理解成,如今外孙女婿多的是钱,不差你这点。张口想说什幺,夏敏急忙指着阳台岔话:“哎,嫂子看呀,谁家放烟花了!”

严若愚见窗外霹雳啪啦绽开漫天彩芒碎星,也拉起沈旭峥去阳台,趴在窗沿眺望,又欢喜又发愁:“唉,明天一大早,肯定又要放好多炮仗,吵死了。”

“那你跟我回去?山里安静,你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他低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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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哈哈哈哈,结尾大约是想模拟周邦彦的“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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