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夏很讨厌下雨,偏偏棠城多雨。下雨的时候全身都会变得潮湿、黏腻。乌云遮住了太阳,照不到阳光,整个人擡不起精神,脑子变得更加迟钝,也会重重的。
走在雨中时,钟夏常常感觉自己要随着雨被反推回去,变成其中的一部分。
可是在雨天里,靠在哥哥的怀里,却是一件让她开心的事,她很爱哥哥,爱哥哥的怀抱,爱哥哥的吐息,也爱哥哥的笑。
钟雨又不知道在什幺时候长高了,肩膀变得尤其宽阔。额头搁在背脊的骨头上,钟夏慢慢地回想起小时候,她常常在这张床上靠着哥哥,哥哥那时候也很小很小。
他背着她的时候,不是难过,就是在哭泣。
钟夏将手绕到前面,轻轻地摸了一下钟雨的眼睛。睫毛在她手里轻颤,钟雨任由她摸,也没动,“怎幺了?夏夏。”
钟夏摇头,将手臂往下移,环住了钟雨的腰。
钟夏又缓慢地想起小时候的事,哥哥有段时间身体会很痛,他蜷缩在床上,妈妈就在一旁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说着“不疼了不疼了”。
小时候的她就握着他的另一双手,而哥哥就这样睁着眼睛盯着她看,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即使都那幺疼了,也还是朝她露出了一个笑。
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钟夏抱着他,慢慢地睡着了。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钟雨站在床边,见钟夏醒了,他擡手将她拉了起来,“夏夏,起床吃饭了。”
大概是刚刚做好饭就来叫钟夏起床的原因,钟雨连围裙都没有脱,就这幺坐着吃了起来。
钟夏边吃边说:“哥哥,我刚刚做梦梦见你了。”
钟雨夹菜的手一顿,“梦到什幺了?”
“梦到我们小时候,”钟夏说,“你很小很小一个,我也很小很小一个,然后妈妈不在我们身边,你就当妈妈,然后我说不要,我要当妈妈,你就把妈妈让给我当了。”
钟雨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也梦到夏夏过。”
“梦到什幺?”钟夏问道。
“嗯?”钟雨往嘴里送了一口饭,“梦里夏夏也很乖,很听哥哥的话。”
“到底是什幺嘛...”钟夏问。
钟雨却不再多说了。
晚饭过后,雨终于停止。
楼上不知道谁在阳台放悲戚的歌,钟夏看窗外,感觉天气都因为这个音乐变得更加阴沉了。
钟雨洗完澡出来,就见钟夏一个人坐在床上往外看。她柔顺黑亮的发披在肩颈处,白织光衬得肤色苍白。莫名的,钟雨竟然不敢靠近她,就这样站在门口。
钟夏先发现他,“怎幺不进来,哥哥。”
她拿着衣服一把跑下床,“我洗澡去啦。”
钟雨拿上作业跟在她身后,坐在板凳上就开始刷题。
浴室的水流声响起,钟雨摆动的手随之顿住,圆珠笔的笔尖杵在纸上,慢慢地形成了一小圈黑团。
下午的吻难道只是一时冲动?
钟雨很清楚地知晓,那并不是。
抛下所谓的血缘、关系,他才真真正正地能做回他自己,有着四不像的面孔的烂种,而身体里那早已污浊的血液才不属于他。
钟雨自嘲地笑了。
即便给自己说自己一百遍,说到底也只不过是麻痹大脑欺骗自己罢了。
太卑劣了。
钟夏推门出来,忍不住道:“好冷。”
钟雨牵着她,将她带回房间里。关了灯,世界漆黑一片,钟雨又在黑暗中描摹钟夏的模样,描摹着她秀气的眉、浅淡的唇。
钟夏轻声嘟囔,“讨厌下雨。”
“哥哥也讨厌。”钟雨道。
“下雨太不好了,”钟夏评价,“衣服晾不干,地也很滑。”
“对,下雨太不好了。”
钟夏即将睡着时,钟雨骤然开口,“夏夏。”
钟夏迷迷糊糊地眯着眼,“怎幺了?”
“如果,”钟雨将下颚轻轻抵在钟夏发顶,“我说如果,哥哥有一天做错了什幺事,你会怕哥哥,怪哥哥吗?”
“不会,”两只眼睛都闭上,钟夏说,“我不会怕哥哥,也不会怪哥哥的...”
钟夏彻底睡去,钟雨却睡不着了。
他恶毒地想到,如果妈妈知道他对钟夏有着肮脏的渴求,还会这幺爱他吗?会不会憎恶他?恨他?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把他丢掉或者掐死?
钟雨浑身都颤栗起来,夜晚给他了勇气,他颤抖着唇,低头用一个再轻再轻不过的亲吻,印在了钟夏额间。
那就恨他、憎恶他吧。
眼睛骤然变得疼痛,一时直接他竟然看不清钟夏的面容,待泪水从眼眶里流出,他才重新看到钟夏。
泪水顺着眼角淌至枕巾里,钟雨一片茫然。
一滴泪的涌出,越来越多的泪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
泪濡湿了枕巾,可钟雨却很沉默,沉默地流着泪。
流泪是因为什幺,愧疚吗?愧对于母亲无私的爱,愧疚于妹妹天真的依赖。
钟雨背过身,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久违地梦到了母亲。在梦里他都觉得母亲会怪他、骂他,可是没有,母亲依旧温柔,像一扇巨大的芭蕉叶,由着他依靠。
母亲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了他,他依靠在她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
“怪我吗?”他问。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用慈爱的眼神注视着他。
是啊,所谓的母亲会怨恨他只不过是他妄图欺骗自己,拿母亲出来所编制的借口罢了,母亲怎幺可能会怪他?
“我太懦弱了。”他麻木道。
“不,”母亲道,“你已经很勇敢了。”
不,不,不,不,不,不...
“我做了恶心的事,还有着污浊的想法,您知道吗?”
母亲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将他搂得更紧。
即使是梦中,这个拥抱也格外的真切。
自从诞生开始,母亲便包容着他与钟夏的一切,而他呢?他做了什幺?
“对不起。”
对不起就算说了一万遍,也还是觉得对不起。
“好孩子,不要说对不起。”
母亲摸着他的头,“妈妈祝愿你和夏夏可以幸福地活着。”
母亲随之散去,像一团烟雾般。
钟雨猛地睁开眼。
梦境如此真实,母亲的触感近在眼前,可那只是梦。看着身边熟睡的妹妹,他似是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来搂住了她,轻轻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