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逃避的话,其实,徐闻忆并不是太想来吃这顿饭。
无非是即将各奔西东的人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加上几句煽情的话、再落几滴泪,那便是初中生活的句号了。
而且,虽然同窗三年,但她真正熟悉的同学太少。甚至她缺席了毕业照的拍摄。是徐闻君特意向她的班主任要了电子版的照片,她才拥有了毕业照。
徐闻忆太安静,太无趣,除去低头看课本看试卷,就是擡头看黑板。哦,对了,还有侧头去看路过的徐闻君。当然,徐闻君不是“路过”。有空的课间,他都会特意下两层楼,透过走廊一侧的窗,递给徐闻忆的,有时候是她漏带的课本、有时候是他为徐闻忆整理的物理题、还有些时候只是一只手轻触她头顶的抚摸。
后来徐闻君初中毕业,徐闻忆的座位也从右侧靠窗调到了左侧靠墙。她课间偶尔还会习惯性向右侧看去,但映入眼帘的只是教室里的一片嘈杂了。
低头,擡头,她似乎对学习以外的东西都兴致缺缺,就这样沉默地度过了初二初三。
话虽如此,来聚餐之前她依旧打扮了自己,穿一件碎花布裙,快及腰的长发被编起侧垂着,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当然,这不是徐闻忆自己扎的,而是徐闻君的巧作了。
初中三年都被套在沉闷的蓝白色宽大校服里,请允许她最后“盛装”告别吧。
头发编得齐整,但仍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挠着徐闻忆的颈侧,惹起一点痒。让她想起徐闻君弯腰凑近时,他的头发也是这样蹭着她的皮肤。
他的头发似乎长了许多,是为她忙前忙后,却忘了修剪自己的头发吗。
徐闻忆喜欢提前时间赴约,跟着导航走到饭店门口,再擡眼,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江彦。
他对上徐闻忆的眼睛,突然有些激动似的,快步走了过来,牵起她的手就要把她往里面带。
“你来得这幺早呀?我们订的包厢在二楼。我在这等老师来呢,没想到你先到了,要不我先送你上去吧?不过上菜可能还要好一会了。你会觉得无聊吗?好像戴紫月也快到了,你们可以坐一起。或者你想和老班坐一桌吗?”
......
最难招架的就是这样热情的人,向一只大狗狗快乐地向你扑过来却不管你害不害怕似的,你还没有开口说什幺呢,耳朵里先被他密密的话给填满了。
徐闻忆自认为和班级里的同学都交往淡淡。但她始终会记得江彦,原因无它,他太特别了。如果多年之后被人问起“初中里印象最深刻的人”的话,徐闻忆也一定会回答是江彦的。
他热情开朗得不像话,仗着青春年少,好像就有花不完的精力。临近中考前,学习负担越来越重,在无数次课间疲惫的时刻,她都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下晚自习后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家时,她还总能看见他借着微弱的灯光打篮球。加之在一堆叛逆期发作的刺头男生间,他却对每个人都恰如其分的尊重与亲近,自然就显得更加突出了。
这次的毕业聚餐也是江彦一手组织操办起来的。
他是众望所归的班长,是她课间座位附近永远人流攒动的后桌,是在她面对物理题愁眉苦脸时送上一颗糖的人,也是她时刻小心提防着怕被超越的对象。他越是轻松自如地应对一切,就越衬得徐闻忆紧张得不自然。但还好,她一直高他一头,是蝉联几年的年级第一,这让徐闻忆终于有些扬眉吐气的欣慰。
太多太多特别的原因,一同构筑起这样一个特别的人。
像一束明媚的阳光,热烈又温暖,平等地照向每一个人。
如果说青春是一本小说,徐闻忆觉得江彦合该是个不错的男主角。在无趣翻覆的学生时代里,他长相清俊,成绩不错,为人也好,大概会勾起许多绮思与悸动吧。
可惜她只是一株小蘑菇,不需要晒太阳呢。
“嗯。”江彦已经主动领着徐闻忆上楼,她才送来迟到的回答。
本来是只订了中午这一聚,快散场时班主任却突然站起来,“我再多讲几句”,他是个狡猾的演讲家,每次都是“多讲几句”,却可以在放学前拖十几分钟的堂,这次也一样。又是洋洋洒洒一篇抒情演讲,他祝同学们前程锦绣,一片坦途。几个男同学上前围住他,摆出要抱举起他的姿势,周边还有低低的啜泣。
徐闻忆不喜欢伤感的氛围,虽然她的眼角同样湿润。
只后,自然而然地,原本只是一餐的聚会临时改变计划,活动延长到了晚上。
徐闻忆拨打躺在联系人列表里的唯一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老师您好。我是徐闻君的妹妹,可以麻烦老师转告他我可能得晚上才回家吗?”
一中管理可谓宽严相济,允许携带手机,但是得统一上交老师保管,放学后才能各自拿回去。
徐闻忆等了一会,对面仍然没有回应,她以为信号不好,再次问道:“请问老师能听见吗?”
“嗯,好。晚上几点?我去接你。”
等来的是熟悉的声音,徐闻忆有些惊讶。
“哥?怎幺是你?”
“晚上几点回家?”徐闻君刻意避开她的问题。
“还不知道呢,到时候我再打你电话吧。”
“好。”
又一阵静默,徐闻忆这边喧嚷,而徐闻君那边却安静得只有呼吸与风声。
“玩得还开心吗?”徐闻君觉得自己在没话找话,如果不开心的话怎幺会愿意到晚上才回家呢?
“还行吧。我其实/*/**?”突然高起的歌声盖过徐闻忆的话,徐闻忆觉得在这样吵闹的环境里实在不方便打电话,“哥,我这边有点吵。你应该也快上课了吧?那我就先挂了。”
“好,记得结束后打电话给......”
他的话还没说完,隐约听见电话那头突然插入的男声“你怎幺在这呢?我**?//*”,然后再是一阵电话挂断的忙音。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啊?”徐闻忆瞥见江彦的手上的照片,隐隐有了猜测。
“毕业照。老班让我转交给你的,本来不该这幺晚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给你。”
可不是没有机会吗,徐闻忆中考前一个月都不在学校。
他晃了晃另一只手上拎着的扎着丝带的礼物袋,继续道:
“里面还有初中三年所有集体活动的照片集,作为我们的毕业礼物,现在都物归原主咯。”说着他就把东西一起递了过来。
看着包装精致的盒子和那双亮亮的眼睛,徐闻忆双手接过,那句“不用了,我其实已经有了”还是咽了回去。
“这里面还装了什幺吗?”徐闻忆接过礼物袋,感受到的份量绝不只是几张照片而已。
“秘密。”
江彦什幺时候开始喜欢故弄玄虚了?徐闻忆觉得奇怪,但当面拆开礼物的行为实在不太礼貌,所以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哦。”
至于她为什幺会下意识地拒绝呢?
因为她真的已经有一整本相册了。
是徐闻君整理的。
徐闻忆其实很不喜欢拍照,面对镜头,她无法自然。她不喜欢把自己定格在一个瞬间,特别是在这一个瞬间里,她还总是表情僵硬,内心莫名紧张。
但只要是有她身影出现的照片,几乎都被她哥冲洗出来整理成册了。学走路时摔倒的样子、第一次国旗下演讲紧张的样子、作文比赛上台领奖的样子、再到小学毕业、初中毕业,徐闻忆十几年的成长经历,重要的时刻,不重要的时刻,统统都被徐闻君捕捉下来一一珍藏。
徐闻忆每每回看那些照片总会有种揭开“黑历史”的羞耻,可徐闻君却很喜欢翻看,他说,那是他的收藏。
后来,他真的把相簿“藏”了起来,甚至宝贝到不让照片里的主人公翻阅了。
当然,原因有他。
不是徐闻君不舍得,而是他不敢给徐闻忆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