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与未来

第三章、过去与未来

鲜少有这样安宁的时刻。

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天光大亮,耐不住仍有几丝阳光透过缝隙溜了进来。徐闻忆这一觉睡得安稳,不过怀中搂着的已经悄然从人变成了娃娃。

她趿着拖鞋、洗漱、在饭桌前坐下——最近,每天,徐闻忆都重复着这几个动作。一个人是怎幺慢慢变成“废人”的呢?她应该感到羞愧的。一个整天悠哉游哉的闲人被一个浸泡在书山题海的忙人照顾着。

今天的早餐还是小米粥,不一样的是瓷碗换成了不锈钢的。因为放的时间有些久了,粥的表面已经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膜。

徐闻忆转头瞟了一眼厨房桌台上的器具。

全都换掉了。

崭新的不锈钢器具都被洗净了,整齐地撂在一起,表面光滑透亮到可以清晰地映出她被扭曲的脸。

她有些恍惚。耳畔回忆起哐镗作响的碰撞声还有小狗的痛苦的惨叫

——是多少年前呢?

她那时应该发着低烧,迷迷糊糊地被哥哥紧紧抱着。耳边,男人愤怒的吼声让人胆战心惊,他一脚踢翻了装着剩饭的小铁盘,又反拿起扫帚死死抵住冲着他喊叫的小狗,一直踹到小狗呜咽,嘴里还在碎碎骂着:“哪来的野种,还敢冲老子叫。老子就让你叫个够!”

男人并不觉得在两个孩子面前展现暴力有什幺问题——他可以随意打骂,狗甚至是人。

虐待一只小狗似乎并不足以平息男人的怒火,他摔砸了所有盘碗,振振有词道:“狗才用的东西,全给老子扔掉”。他故意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哐哐巨响,享受着肆意发泄的快感。

男人留下了几句指桑骂槐的“杂种”“狗东西”就大步流星地离开,还留下了满屋狼藉,留下两个紧紧偎依的孩子,彼此取暖。

隔天,家里的碗盘就被妈妈全部换成了瓷的。白瓷上还绘着鲜艳的牡丹花图案,比之前光溜溜的铁碗好看不少。徐闻忆却觉得反胃。但后来,她也渐渐习惯了。

而现在,一切倒置,又换回去了。

徐闻忆不清楚这究竟是好是坏。是她昨天发了疯,摔碎了盘子,她逐渐变得像那个男人一样了。可她一点也不想变成那样。

徐闻忆拿着勺子的手开始无意识地颤抖,思维像停摆的钟表,

“没关系,伊伊永远都没错的。”

她心里又泛起一点苦涩。

更多的不是由于记忆里小狗的惨痛模样。

而是徐闻忆记得,杂货店有点远的。

——徐闻君今天一定起得很早吧。他又没有休息好。

时间会打磨许多东西,好的与坏的都泥沙俱下。就像中考的紧张感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准确来说,是之前所有的记忆都在这段时间里模糊了。

过去的一切都会逐渐消逝,快乐的不会被珍藏、痛苦的同样被淡忘。

蹲在阴暗的环境里——在广袤的钢铁森林里,她不过是小小的一株蘑菇,还隐隐散发出霉味。她就这样做一株小蘑菇,不做更多的思考。

这样日复一日地,无聊地蹉跎时光,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主动困居于这幢承载了她整个童年的老旧居民楼里——生锈的楼梯扶手、脱落的墙皮、时不时传来的邻居家的孩子的哭闹,还有收废品的小车绕了一圈又一圈,挂在车上的喇叭刺耳地吆喝着“高价回收,冰箱彩电洗衣机......”

生活气息浓郁得过分。

徐闻忆坐在窗边,拉开一点帘子,朝楼下看去。回收废品的机械声已经远去,显露出之前被遮盖的人声来。不论什幺时候,楼下的小片空地上总会聚集起几个大爷大妈,藤椅一摆,蒲扇一拿,似乎就能聊上一整天。

他们聊得极大声,聊得激动时仿佛恨不得拿出喇叭。徐闻忆蜗居楼上,从被迫当听众到有些好奇他们今天的话题。

今天会聊些什幺呢?老许家的那个留下一屁股债却自己溜掉的女婿?还是李大妈又有了新老伴?或是菜价又涨了?

琐碎的家长里短,翻来覆去,被几张嘴嚼烂了,其实听着也耳朵起茧了,无聊得很。

不过,谁叫她更无聊呢?

“好端端就跳楼哩,晓得两个细伢子几可怜那。”

“还不是渠屋里爷作孽。”

“拕警察捉了撒,前几......”

楼下的人声逐渐模糊,拉紧的窗帘发出最后的窸窣。

徐闻忆歪着趴下,把脑袋埋进臂弯,只露出头顶上还没梳顺的杂毛。

果然无聊。

她暗暗嘁了一声,藏在臂弯里得脸神色不悦。

七月,天气越来越燥热,热浪一股一股袭来,拍打得人也昏昏。

徐闻忆看着穿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徐闻君,默默把电扇挪到了厨房门口,自己则顺势在餐桌前坐下。

最近,徐闻君每天都会专门回家,一改之前教室——食堂的两点一线,从前常和他搭伴去食堂的同学问他:“家里多了个宝宝啊?每天都赶着回去照顾。”

他只是笑笑,“确实有个。”然后就加快步子,混入了泱泱人流里。

确实有个乖宝嗷嗷待哺呢,他可不得快点走。

“哥,要不下次有空你教我做饭吧。”

徐闻君马上升入高三,学业本身就很紧张,做早饭、做午饭、就连晚饭也专门回家来陪她一起吃——她实在占据了他太多的时间。徐闻忆担心影响到她哥的学习,于是才提出“我可以学”。

虽然徐闻君本人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且十分乐在其中就是了。

“怎幺突然想学做饭?”

“这也是个必备的生活技能吧?学学总是没有坏处的嘛。”徐闻忆盘起腿,带着身体一晃又一晃,末尾的语调习惯性拉长上扬,是她惯用的撒娇语气。

“不用,我会就够了。”徐闻君答得不假思索,转头朝向徐闻忆时笑得粲然,莫名带些宠溺的意味。

一边和徐闻忆搭话,一边备菜,一心二用,却丝毫不耽误他利落地把砧板上土豆切成细丝。

“好吧。”徐闻忆不再坚持。她顿了顿,突然又想起了什幺,补充道:“不过哥,明天中午就不用你做饭了,我明天......”

“真不喜欢吃我做的饭?还是今天有不喜欢吃的菜?”徐闻君打断得突然。

他内心莫名升腾起一点慌张,手里的菜刀一歪,差点又擦出一道豁口。洗净了手,他才弯腰凑近问:“嗯?自己做?是以后都不想和哥哥一起吃饭了?”

他不容分说地拉着徐闻忆来看今天的食材——都是她喜欢的。

徐闻忆知道,他最了解她的喜好。

自从上次那盘打翻的黄瓜起,他更加谨慎,每天都会询问徐闻忆明天想吃什幺。

徐闻忆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

“不是,”徐闻忆挣开徐闻君的手,又被他一把捉住“明天有毕业聚餐。还有学习做饭,只是我觉得如果我自己会做的话,就不用你每天专门回来做了,毕竟哥你也挺忙......”

“不忙。”徐闻君短短两个字,说得坚决,直接又把徐闻忆的话都堵了回去。

徐闻忆觉得今天他哥有些奇怪。不然怎幺会三番五次抢她的话头呢?

“我...那要是以后你不在我身边怎幺办呀?那道做我的私人厨师吗?我可没有工资给你呀。”两人双手交握得紧,徐闻忆曲起手指去蹭他的掌心,脑袋里浮现出徐闻君成为上班族以后风尘仆仆地回家,来不及换下西装又要系上围裙给她做饭的样子,觉得有些滑稽,笑了出来。

“为什幺会不在呢?”

这是个问句,带了些严肃庄重的意味,沉甸甸的,让徐闻忆突然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们四目相对,徐闻忆看出他眼神的疑惑与认真。

为什幺会不在呢?

她思考。

因为你马上要去上大学了、因为你会有自己的工作、因为你会结婚、会组成另一个家庭......徐闻忆脑袋里闪过许多原因与画面。

他们之前很少谈起“离别”这件事。

当“相依”变得理所当然,“离别”就越是禁忌。仿佛不提起就不存在一般,人总是善于自欺的。

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她不说。

只是用沉默作为最后的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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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男妈妈说法有点怪怪的,但挺配哥哥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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