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安远全寄宿的传统从秋槐这届开始,一直延续至今。不管爹是谁,都只能捏着鼻子住进那间对于一些人来说过大对于一些人来说过小的双人间。

对于一多半人来说,寄宿是件好事,可以省去来回过于遥远的路途和附近蜿蜒的小道里共用厕所依然昂贵的房租。

对于另一多半人来说,寄宿是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生活折磨,谁能接受堪堪厕所大的房间还挤进了另一个人呢。

上一届的高三并未拿到全部的状元,学校借着这样的契机提出了寄宿的要求,并为出国的学生制定了详细的考试计划。所有的借口都被堵死,更何况这件事最终拍板的人姓白,不管情愿与否,安远的学生在接到通知的时候都只能全盘接受。

院长接到关老师电话的时候,秋槐正坐在她身边。摆放在暖气片上的小橘子被秋槐按照个头儿大小整齐地排成一队祭品,等待五脏庙的召唤。暖气还在调试阶段,并不烫,因此前来献祭的橘子温度正好。

秋槐掰开橘子递给院长,将橘皮放回原处,四裂开的橘皮组织在并不算太高的温度中收缩,生命在炙烤中盛放,下一次舒展不知道是在哪个杯子里,被开水刺激,缓慢地再次绽开。

“秋槐,你们要改成寄宿制了。宿舍已经分好了,别弄橘子了,走走走,我们去收拾东西。”

院长接完电话拉着秋槐起身往外走。她的声音说不上高也说不上低,语调说不上欣喜也不能算担心。她平静地向秋槐宣告别离,这是秋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完全离开南希福利院。

当她已经整理好床铺,坐在椅子上打量自己未来三年将要生活的房间和另一张还空着的床铺的当口,茫然才细细密密从房间还未散去的灰尘里走向她。不知道是因为方才院长情急下叫了她的全名,还是因为门牌上的1501   ,秋槐在椅子上不太能坐住。

她极少能够被茫然左右,然而此时此刻,未知的恐慌终于在茫然中张牙舞爪向她席卷而来。

后来她曾经无数次回忆那句“秋槐”,试图揣摩这一刻院长是否早已经看出端倪,或是仅仅因为无措下意识地喊出来她的全名……

她的老师是心理学界身符盛名的泰斗,她有着计算机一般的逻辑思维和记忆能力去翻动那些巨著。她大可以站在巴普洛夫的铃铛或者弗洛伊德的蘑菇上,或者随便什幺响当当名字的肩膀上,她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分析一段已经被盘得发亮的语句。从心理学还是从文字学?也许记忆该埋葬而不是反复咀嚼,人类不是牛,没有那幺多的胃来装载过期的草料。

当下秋槐还没来得及去整理这些繁杂的思绪,她可以用茫然对付一切。

“第一名?”一道清亮的女声将秋槐从一切灰尘中拉出来。

冬枣拖着行李箱走进房间,她的大衣领子上别着一只钻石发夹,两条腿站得端正,笑容从脸上散开,击走全部的灰尘。

“秋槐,叫我秋槐就好。”

冬枣迈开腿走进房间,行李箱“咚”一声落在地上。她回头望向秋槐:“没把住力,吓到你了?”

女生散开行李箱,拿出纸巾擦了手走向秋槐:“秋槐,你好。我叫冬枣。”

她伸出的手正好落在秋槐小腹处,秋槐一擡手就能触碰到女生传递来的温度。她握住秋槐的手,另一只手也握上来,拉着秋槐:“我不太能铺好床单,你能教教我吗?”她看向秋槐身后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赞叹随之而来:“你好厉害,这样整齐的床单,不许藏私,快点教我。”

冬枣所有的语气都轻飘飘往上仰,吊起的小勾子在空中摆动。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撒娇。秋槐当然听得出。

只是她看着冬枣,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言辞放在冬枣身上,显得十分合理。秋槐对这样的合理表示赞同,于是她盯着冬枣看了几秒,被她的笑脸打败,挣开冬枣的手问她:“床单是哪个?”

看到秋槐真的动作起来,冬枣反倒愣住了。出门前妈妈抱着她说,万一你的室友自尊心特别强,又吸引了什幺道明寺的目光,那我们小乖乖岂不是要变成恶毒女配了。她听说过秋槐在课后帮邓逸补课,自然而然将母亲这段戏言上心了三分,有意试探秋槐。

冬枣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浅薄的愧疚涌动,她学着秋槐的手法整理起来,两个人一起动作快极了,冬枣的床铺不多时便整理干净,和秋槐的床铺脸对脸,一样整齐,上面一丝褶皱都没有。

“谢谢你教我啊,阿槐老师,这个给你吃。”冬枣从兜里拿出一颗薄荷糖,蓝绿色的包装纸,在她手心里静静躺着。

秋槐接过糖果:“不用谢……”她拆开糖果,冰冰凉凉,“下次……”

“下次我自己来就好,虽然没有你聪明,但我也不笨啊,我学会啦阿槐,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嘴里的糖果融开,甜蜜的味道传递到神经末梢,这下秋槐真的笑了,她轻声说:“我不太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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