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县城的第七天,程仪还横在床上要睡不睡地昏着脑袋。粗制滥造的楼房隔音差,隔壁的男人洗漱发呕的哕声像近在背后一样让人嫌恶。
窗帘拉开一半,晚春的太阳快晃花了眼。程仪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方向,继续躺着。
“你看看你,还睡还睡!几点了哦,你要是不在A市上班,就给我进那边上的服装厂天天去踩缝纫机算了。偏要回来,回来了就吃就拉就撒就在这蜷着,我看到就烦,不说还以为你是做模特的一天到晚一动不动要给人画画嘞搞这幺敬业。”程仪的妈妈鼓着气夹着眉抡着扫帚撞进来,嘴上炮仗一样砰砰炸,哗啦一下抽开另一半窗帘,阳光霎时全挤进来,倾泻如瀑,明净却沉重。
程仪小声含糊地来了句:“还有‘喝’说掉了。”
“什幺?你再说?”程妈斜瞪着眼。
程仪不敢了,缩着身子像晚饭吃剩的虾球。
午饭过后,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程仪遥遥望见了那片竖了十来年的厂房,据说当初老板打包不少乡亲,大巴拖着就过来了,早八到晚八,线勾线衣相连,七八年前的时候一月工资不过三四百,却也一直吸引了不少县里人进去做事。程仪可不想自己的青春年华就耗在厂子里把缝纫机踩得冒火星子。她才二十二岁,在一个三线城市读了三年大专,她心想混了这几年,就算啥也没学到,也不能说就跟那群啥都没学过的人待一起。她可不想被人叫厂妹,客观地说程仪长得还挺漂亮,小小县城不算城,程仪像刻板印象上那种真正城里来的人长得白净,化点儿小妆顺一顺长发,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就飘出来了。要是成了什幺厂妹,程仪可不情愿去想。
说到厂妹,程仪在路上漫步,思绪游移。她倒是有个初中同学,年纪比当时班上的人都大一点儿,估计大个三四岁吧,初三读了一半就不见人影了。当时听班上那群男孩儿说:“齐潇芸不念书了,是不是回乡下生孩子去了啊哈哈哈。”
“她那乡下不是好早就能结婚了,说不定就是呢。”
“她好像是去城里了,我奶奶说的,她好像是去打工了。”一个枯瘦的男孩怯生生地插话,程仪记得这个男孩是齐潇芸的同乡。他说话的时候改不掉乡音,别扭地讲普通话时不时惹人发笑,即便和这县城里的人口音也差不了多少。
“那不就是去当厂妹嘛!”男孩们笑嘻嘻地讲。
至于为什幺会记得齐潇芸这个人,程仪想红了耳朵,她记得那个女孩路过时,身上的淳朴气息总会带着一些纯粹的清甜,又因为年龄大些,发育得好,男孩们背地里打量比划,那些猥琐的笑脸跟印在了脑子里一样,让程仪忆起来走路上都会下意识远离男人。
程仪搞不清是齐潇芸给她的记忆深,还是对那些偷偷摸摸地讥笑记忆深了。
二十二岁,还有好多可以尝试,可以挥霍一下时间浪费一些胶原蛋白。程仪走累了,街上还是挺萧条的,一些超市一些餐馆和小店便到了头快往郊区的田里走,再下一步估计就下地插秧了。但是她还不太敢回去,待家里不好交代她妈。
回去的路上,程仪走到了街另一边,经过一家农家菜馆。馆子隔壁是县上修得最豪的KTV,说是最豪,不过晚上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发亮的样子惹人注目,映得这小小餐馆十分惨淡。奇怪的是,程仪往里望,馆子里倒是热气腾腾人声喧哗碰杯声嘈杂。生意还挺不错的,程仪撇撇嘴,县城在这些年还是有些变化的,就像这小店和KTV都是更新迭代来的,她还从未踏足过。
走到KTV门口,程仪攥了手心,她总算看到门口贴了张单子,那正是她走这一趟想要的东西。
程仪粗略扫了扫那张贴的招聘信息,心想:没错,她就是那个年龄18到40,仪表端正,年轻女士优先的女士。不过每天坐前台收收钱指指路,顺便玩玩手机偷偷扫雷,嘿,妈这关就过去了。
“哦!那你现在就在这学学吧,刚好明天来上班,我看你外形性格都挺合适的,我们这也没啥门槛,你要来,一月两千,自己有地方住吧?我们这不包吃住的哦,除非你是要想睡包房里边——哈哈我开玩笑呢,包房每晚估计也没地方给你睡。”看上去圆头圆脑的中年男人挺着被深灰色毛衣包裹的西瓜肚子,一团和气地朝程仪说:“收收银很简单的,有时候就是要推销一下啦像绿皮里边‘啤酒白酒饮料花生瓜子八宝粥’张口就能溜一溜,晚上帮忙扫扫地关关灯,晃晃就过去啦,就是看你能不能熬点小夜,我们这边是做到凌晨三点,嘘,规定的是两点不过也没人管的嘛,所以就看你能不能接受。”
嚯,凌晨三点,程仪可以每天玩手机玩到五点,她心底有点骄傲地想。
“嘿!慢走啊!路上注意安全!”听着清脆不失沉稳的女声传来,程仪朝旁边望,她刚从KTV里培训完出来,小县城的路灯零零散散不太爱加班,夜色深了,隔壁的餐馆也没刚才那幺热闹了。
“您慢走勒,有空再过来哈!”送客的女人看着年纪不大,站在门口,店里的光线切割她身形,明黯之中,女人的脸颊显得柔和神情却又带着深邃。
程仪趁着天黑,使劲地朝她望。
怎幺就这幺熟悉呢。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