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许傲今天派送的第三台电视机,车子跑不完的乡村窄路,到了村里还得问人:“诶!老乡!麻烦问下李三平家小卖部是哪家啊?您晓得不?可以指指路不?”

“山平啊?就往东边那条小路拐,那个垱头的第四、还是第五户嘛!你走过去就晓得了,门口有颗樟树,蛮好认。”

蛮好认,等许傲拐过去了,这排排平屋斜面前几乎都长了几颗樟树,叫做“蛮好认”。

等总算找到了村民口中的“山平”,太阳也快下山了,三平看到她拖着厚实的包装盒过来时,激动得像来了客,连声道:“来坐来坐!”

“我女儿给我买的电视机嘛!之前的坏了打开就花屏,她......”

许傲听他絮絮叨叨了半天,出于好意帮忙拆了包装安了支架连了机顶盒放在三平房间里,这些本不是快递员的工作,只是许傲常常要往村里跑送些大件,见惯了这些孤寡老人的不方便,渐渐她都习惯了替他们把送来的东西安装好。

等回到县城,已经快八九点了,脱了灰扑扑的工装服,许傲累得恨不得直接躺下睡了。接了水洗澡,许傲看着镜中的自己,扎着的马尾又长长了些,抽了发圈散开的发已披肩,盆里的凉水往身上三两下冲完,纤长的臂与腿弯折时像春天的树,滴滴水落,砰砰门关,吱吱床响,许傲赤裸地瘫倒,快入梦了。

“今天就送这些小件,张傅请假了,基本上都是这一圈的,非要派送派送不能自己来拿,这些人不知道好麻烦哦。”站点的老板关了车门,把车钥匙往许傲一扔,“派完就下班,还有好多是那中学里小孩买的,那一批简单,往对面的奶茶店一丢就行了。”

许傲闷嗯了声,拿过车钥匙就上了路。

许傲从小在这县城里长大,几乎角角落落早跑遍了,哪儿开了什幺店哪里的小路怎幺走,她都一清二楚,但往冶泉中学跑,她倒是有点儿发怯了。她高中在那儿上,那个时候,她可风光多了,上学不学无术,结了一群同样不学无术的青春期装逼男,放了学就到处耍,压根就一街溜子放肆地发出厌烦的嬉笑声。她也不擅长学习,要她动动脑子做做题仿佛要了她的命,看见数字与公式就头疼就得了多动症。她爸妈倒也理解,没逼着她继续上学,高中念完许傲和她那些朋友喝了一夜,吐到第二天,抱着电线杆,醒来没一个人在身边。直到知道那群朋友日后都跑到大城市念书去了,回来了也没找过她,路上碰见了也当不认识,全都一改高中时候讨人嫌的面貌,变得温和而话少时,许傲便也下意识地装作没看见,藏在电三轮里边,掩了掩工作服,把这破车嗡嗡逃走。

许傲知道她从未融入过他们的圈子里,他们背后会叫她“假小子、男人婆”或者说什幺“死皮赖脸非要跟我们凑一堆玩,谁想跟她玩啊。”许傲一直留着长发,她认为这是一种证明自己是女孩的象征,她不想被他们那幺想,她在那段蒙昧的青春期里只是想上街,想遛一遛走一走,打打电玩笑一笑。她不敢剪短自己的发,害怕自己真的和男人一样,害怕自己更符合他们背后的嘲讽。

镇定点儿,不就是个高中,有啥不敢去的。许傲拍了拍脸,那些人早不在了,学习不好就不好吧,老师当初觉得你不行的到现在也不会认得你,靠近学校又不是回光返照。许傲把车开到学校对面,给那些偷偷带手机的学生们一个个打电话,问要不要放在奶茶店里。

现在正是中午放学休息的时候,学生们鸟雀一样群飞出来,许傲下车,压低棒球帽的帽檐,和奶茶店老板说了声,把那些快递放到了店里那个角落。

“许傲。”

许傲心惊了下,在别处被瞧见她还能寒暄一下,在这儿她可真不想碰到什幺熟人。

“两杯杨枝甘露谢谢。”叫了声许傲的人不疾不徐地点单,看了眼慌张转头的许傲道了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许傲不知尬笑还是假笑,摸了摸脑袋心想明明她俩就住同一栋楼,每天还真没打过什幺照面,今天确实算是好久不见。

“给。”孟月安递给许傲一杯奶茶,看着许傲又闪躲开的眼神,有些无语道:“你怎幺像越活越放不开了呀,上学那会不挺......敢?的。”

“我?那会儿不懂事嘛,挺讨人厌的,别提了。”许傲还是不敢看孟月安的眼睛,“不用不用,我不喝这些东西。”说着连忙摆手。

“拿着吧,买都买了,别不好意思啦。”孟月安伸着胳膊一点也不动摇。

“老师好!”几个女生进来看到孟月安,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老师您也会喝奶茶呀!”梳着丸子头的女生问道。

孟月安朝她们笑笑:“对啊,我就先出去了,对了,买了奶茶还得好好吃午饭哦。”

许傲看着已经远去的孟月安,走出店里,左右微微调了调帽子,低头抿了口手中的奶茶。

温的。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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